朱硯文道:“此局玄妙,核心在一年幼女子,是圍合不能,強佔不能,拐彎抹角亦是不能;只能以情打動之,以智巧取之。”
英長泣又眯起一雙狐狸眼:“多謝恩師教誨,這——還難不倒我。”
英長泣一生做事,從不說大話,勢在必行,往往還能一鳴驚人。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料到多年後,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鎩羽而歸。
所以那年的朱鸞殿內,便有了這樣一幕——虎虎生威的楛護衛紫袍一揚,昂首闊步踏出朱鸞殿,不可一世的尚揚帝站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扶額長嘆:以情動之,以智巧取之,這委實有點為難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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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時,英長泣取了腰間的水龍玉送給楛璃。水龍是瑛朝信封的神靈,非皇親國戚不得佩戴之。後來英長泣奪了皇位,誠惶誠恐的臣子們,不知從哪兒得知落昌新帝猶愛水龍狀玉佩,遂不再佩戴。
一別經年,楛璃從十歲到十四歲過得極好,錦衣玉食雖不是她畢生所求,然則吃飽穿暖的日子無所事事的日子,總好過煙花之地打雜看臉色。
其實也並非無所事事,朱硯文自從將楛璃領回家,爺兒倆那叫一拍即合,心有靈犀。他二人都不是多話膩歪的性子,若別人對自己好,便記掛在心裡,表面樂樂呵呵,大大咧咧。
春去秋來,龍飄將軍的府裡花兒少些,樹木扶疏蔥鬱,時而便是一截山重水複,柳暗花明。下人們,幾位夫人,和朱硯文親生的三兩公子哥,常常見著老爺手牽一小姑娘,樂呵呵地去戲院聽戲,去武場習武,去書房學些五行遁術。逢了節日,兩人一人一套新衣裳,都是紫色。
幾位夫人直搖頭,都說女兒跟爹爹親,朱硯文得了楛丫頭,儼然一副光輝慈父形象,將從前大而化之的軍人粗狂性子盡數化去。好在楛璃從不恃寵生嬌,聽戲不是她所愛,五行亦非她所喜,然則就這麼打發著光陰,每日看天鳥高飛,碩果掛枝頭,心中空蕩蕩無煩心事,滿當當像填滿初夏溫熱的水。
楛璃後來知道,這種感覺,便是實打實的幸福。
英長泣,抑或是翩翩儒雅的清隨公子,曾去府上探望過一次。那日是仲夏夜,朱硯文起了性子要帶楛璃習武。二人在練武場打到暮色四起,只聽兵器乒乓脆響,伴著小丫頭清爽的“嘿呵”聲。
將軍府的下人們見了英長泣誠惶誠恐,而清隨公子搖扇手一揮,道:“我不過是順路散步散來將軍府,在這樹蔭下乘涼。不必通報。”
那下人想,奇了怪了,親王府與將軍府,一個在皇城東,一個在皇城西,華親王不辭辛勞地順路散步來將軍府,早了棵不足一丈高的小棗樹乘涼。
這麼想著,嘴上卻畢恭畢敬應了句:“是。”彎腰時碰了樹枝,枝頭搖晃,落下一枚青棗子。
英長泣哼哼笑了兩聲,拾起那青棗,目光若有所思落在練武臺那抹紫色的身影上,拇指食指夾著青棗直轉悠,良久他道:“還是有些生澀啊,等過幾個年頭再吃不遲。”
直至華親王離去,那下人都躬身在原地,努力思索著一個問題:青棗再等一兩月便也熟透,華親王何苦要等幾個年頭,莫不是嫌這棗樹太小,不夠陰涼?
於是乎,這位下人每日從練武場經過,都不由多看這棗子樹兩眼。一直到一年後,將軍府被抄家。當朱硯文一家上下老小離散之際,他驀地想起新登基這位皇帝叫做英長泣,是當年的華親王。
於是他對著查封府邸的侍衛,很友好地說了句,“習武場旁邊有棵棗子樹,皇上極是喜歡,不若大人連根拔起,給陛下移往宮去。”
那侍衛半信半疑,回去的時候,不敢怠慢,於是通傳了一聲。
第二日,將軍府內,有位下人扛著行裝慘淡離府時,忽被一群侍衛攔下,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說:“我姓馮,單名一個好字。”
那侍衛道:“恩,這個,馮好,陛下說你深得他心,入宮去貼身伺候著吧。”
其實有的時候,所謂轉機,就是抓住一個細節一份心思,尤其是對於英長泣這種不按理出牌的人。
龍飄將軍府散了,三個夫人各回孃家,幾個兒子被髮配去邊疆。朱硯文斬首當日忽然被人換下來,他蓬頭垢面牽著同樣蓬頭垢面的楛璃,看著街頭刑臺上,自己的替死鬼人頭落地,血濺三尺,與楛璃對視笑了,兩人笑著笑著,便哭了。
眼淚髒了臉,楛璃問:“是清隨麼?”
朱硯文道:“莫怪他,平炎帝昏庸,華親王做了主,能對得起江山百姓便好。”
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