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裴少頡,屢屢借酒使性,惹出要我善後的是非來。我再三命他戒驕戒躁修身養性,他面上應承得爽快,沒幾日便又舊疾復發。可近些日子,他竟研文習武閉門不出裴府。”費鐸頓了頓道,“他不懼我太子之威,倒對你言聽計從。這世上能讓裴少頡心服口服認一聲輸的,除卻皇兄,別無二人。”
“裴大人嘴上不說,心裡對你這太子可是敬若天神的。”
“皇兄反對出兵卻不與小弟直言,這是為何?須知我對皇兄,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細溯起來,縱是你我年少之時,皇兄也始終不肯與人肺腑相見。時時拒人一尺、處處留有餘地,難道對小王爺也是如此?”他微微仰頭,似是恍然大悟地說,“倪珂亦是先朝遺胄,不僅與皇兄連枝而生,你二人間的羈絆更是一言難盡、非比尋常。”
“你們皆為我的手足,並無孰輕孰重之分。”話已至此。除卻勉強招架,僅有一聲長嘆徒然存於我心。
“但願皇兄能長記今日之言。”別過眼眸,淺淺笑道,“葵兒也勸我毋要興兵北伐。她說漠北諸國屢擾我境,實乃他們田畝蕭疏有馬無糧。若我們遣使出塞,先以糧易馬助其過冬;再授以桑耕之技,安其居樂其業,則兵災自消匪禍自彌。此一來可彰顯我朝恩威,化干戈為玉帛;二來更可免生靈於塗炭,救百姓於水火。”
“太子妃真知灼見,實是巾幗不讓鬚眉。”我面露一笑,心道:巧了。我想說的,竟都被陸姑娘說了去。
“可是——弟弟也不瞞你,兵權不在我手,始終如鯁如芒,叫我夜不成寐坐立難安。此乃天賜良機,興兵北伐為名收繳兵權為實,內斬國賊、外御強寇,得成千秋霸業!”費鐸兀地一笑,道,“皇兄不知小王爺病重幾何,就不想去看他一看?不過戰事未開兵馬未行,皇兄含沙射影先挫我軍威,其罪——”他徑自前行幾步,忽然又回頭看我,只見笑容驟斂,聽得鏗鏘一聲——“當斬!”
3
“王爺身子不適,王府謝客,太子請回!”
費鐸抬起一腳將攔於門外的家奴踹翻在地,他十分鄙薄地冷哼一聲: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倒要瞧瞧,你主子陳屍之日拉不拉你一塊兒落葬!
克酈安單膝跪地,抱拳於胸前,朱唇皓齒辯得面色無愧,“卑職那日奉命當差,冒犯之處,還望兩位殿下恕罪。”
“哪裡,哪裡!克公子風采卓然,小王仰慕已久。”費鐸躬身扶起了克酈安,在他肩頭拍了兩下,露出寬宏大量的一個笑容,“無論是‘良禽擇木棲’還是‘樹倒猢猻散’的道理,對於克公子這樣一個一點即透的聰明人,皆無須我贅舌多言了。”
“王爺在書房,太子爺隨我同行便是。”克酈安眼珠稍轉,會意一笑,轉身替費鐸引路。這人模樣生得不賴,可除去一副夭桃膿李的皮囊勉強包襯,內裡都爛出了水。
落過一場雪,通往內院的小徑滿目肅殺的白。松桂掛冰簾,如同祭幛高懸。這偌大一個雕樑畫棟的玉王府此時看來真如靈堂一般。我發現府裡豢養的活物幾乎全沒了——原來是倪珂在我離府後沒多久,便令李夏將它們盡數放了。“王爺說‘魚困漁筌鳥在籠,怎忍心見它眉頭深鎖,悶悶不樂。’”李夏絞著柳葉眉,憂心的淚水滴滴答答,“我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殿下不在府裡的時候王爺不開心,可殿下如今回了來王爺卻似更不開心了。”
我很想向李夏解釋何為“嫠婦之悲”,只是我寧可裝聾作啞,一知半解。
倪珂整個人偎在白裘鍛襖裡,執書在手,眉低睫長。炭盆間飄曳的火光照向他的面容,映得那垂肩的幾縷頭髮愈加色淡如金,好似將白未白。一張臉膚若卵膜全無血色,倒將一身毫無摻雜的絕品狐裘生生襯出幾分濁來。若非那天生如點了丹漆般的唇,便真是行將就木、了無生氣了。
他垂目讀書的樣子我看了千遍有餘,但是從未嫌夠。
聽見費鐸走近的聲音,倪珂抬起了眼睛。目光一掃而過我的臉,落向旁處。
“表兄身子爽落些了麼?”
“下臣與太子並無血親,這聲‘表兄’實違了君臣之禮,下臣愧不敢當。”話雖說得謙恭客氣,人卻悠然獨坐,毫無行禮接駕之勢。
費鐸哈哈一笑,大大方方落座於倪珂身旁,湊過身子去看他手上的書卷。
“門生拙作。太子若有雅興,儘可一瞧。”倪珂將書卷往太子面前移了移,淡淡笑道,“雖說這文章做得乏善可陳,字倒還算工整。”
“何止是工整?!都說玉王府的汜哥兒寫得一手風韻勁媚的好字,骨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