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說:“來的正好。和仁,你去。”
有屬將會意,調出大批步兵,原來是弓箭手,呼啦啦一字排開,人牆竟有上百米長。拉滿了弓,靜靜等著。
又有一隊步兵,各持著一人來高、分量驚人的厚重盾牌,擋在弓箭手之前。
等著遼兵到了射程之內,將領一聲令下,立刻放排箭。一排放過,另一排接著來;放過的那一排一路在盾牌掩護下向前,一路裝箭拉弓,到了前面再放。
週而復始。
頓時遼軍的衝鋒隊人仰馬翻,陣法大亂。
但有幾個特別勇猛的,竟衝著離我們不足二十米。趙瑞嵐翻身下馬,把我也一把揪下,塞到盾牌後面,惡狠狠說:“待著不許動。”又對著一位年輕將領說:“你守著他。”
便縱身上馬,領著數百親兵,振臂高呼,殺入遼軍重圍,竟如入無人之境。
我看得目瞪口呆。
怎怎麼可以這樣,就這麼把我丟下啦!?
我偷瞄那小將,他瞪著眼看我。
我沒好氣:“我還不需要人保護。”便四下裡尋找,撿到一面輕巧的盾牌,緊緊束了帽盔,又爬回到馬上。
他扯住馬的轡頭:“你幹嗎?”
“衝進去啊!”
“不行,”他大聲說:“將軍讓我看著你!”
我急了,再糾纏下去要把趙瑞嵐給跟丟了。我不是連這種時候都非要緊跟領導步伐,而是也許趙瑞嵐也沒有意識到,其實跟著他才是最安全。
“那我們一塊衝進去,反正你也能看著。立功之日,誰甘落後?”
那小將大概也就二十出頭,這個年紀,最是好大喜功。看得出來,他心動了。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彼此用眼色認定這個大膽的決議。他在前開道,我直追趙瑞嵐。
也許真是殺開了血路,一路賓士竟無人阻擋。追到趙瑞嵐後不久,遼軍開始四面潰散。馬蹄奔騰聲外,滿耳都是撕殺哀號。
這哀號的不僅僅是退敗的,瀕於絕境的遼軍,也有祈國兵士不甘於死的淒厲吼聲。這聲音散入火光閃爍的平疇暗空,如地獄最深處的魑魅嘯叫,魍魎鬼怨,聽得人膽戰心驚,卻又辛酸無比,只覺得此乃人間鬼蜮,生不如死。
趙瑞嵐一路下令放火燒營,自己卻引著數千騎兵,向著遼軍主力撤退的方向——也是遼軍主將逃走的方向——追去。
在騎兵隊伍中,我看到了馬仲源。
遼軍由於主將先行棄戰,已經不成隊型,根本無法反撲,為了儘可能退得快,只好一路扔輜重,扔馬匹,扔先前南侵洗劫城池時搶來的東西。
畢竟是黑夜,雖有火把照明,此時祈軍的追攆也有些磕磕碰碰,甚至有些馬匹奔跑中被遼軍拋棄的軍車所絆,引得馬上兵士一個倒栽蔥,竟一時不能起的。便有人降低了速度,甚至緩步小心繞行。
馬仲源也減慢了馬速,小心翼翼。
趙瑞嵐突然停了下來,我本來就跑得不快,也疑疑惑惑的趕緊跟到他身後,勒住了馬。卻看到暗夜中突如其來的刀光,彷彿一道閃電,劈掉了馬仲源的腦袋。
人頭隨著慣性,骨碌骨碌滾到一邊,亂髮披散。殘斷的頸上鮮血激噴而出,屍首慢慢慢慢從馬上倒下,重重摔在地上,被萬般嘈雜掩蓋了悶響。數千騎兵卻好像沒有一個人看到這一幕,馬蹄疾風般從屍身上踏過,竟像踏著一塊破布。
我只覺得漫天滿地都是血紅顏色,喉嚨口裡不知堵了什麼,吐不出,咽不下,發不出聲,只會空洞洞瞪大了眼,不可抑制的顫抖從指間起漸漸蔓延。
後心被一隻手牢牢托住,是趙瑞嵐。
他驅使照夜白緊緊貼著我的馬,長長的伸過手來,看著我,卻不發一言。
“報將軍!”有人高聲說:“有都尉一人,貪圖遼軍財寶,現已被斬於馬下!”
趙瑞嵐點點頭:“依軍法,應立裁,做得好。”
那將領揮刀高呼:“將軍陣前執法如山!我等應爭先立功報國!!”
眾人立刻爆發出“殺呀,殺呀,”的怒吼,縱馬狂奔,氣勢洶洶,鋪天蓋地。
我卻好像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無意識一夾馬腹,恍恍惚惚、混混沌沌中也跟著他們跑。
跑出不知道多遠,才漸漸回神。
明明恨馬仲源恨得要死,此時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心裡悲涼到極至。
不可一世的王族親信,赫赫揚揚的雄軍將領,並非戰死,卻一夜之間變成了戰場上被人踢來踏去的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