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囊半坐,臉色有些蒼白,但幾乎看不出重病纏身的跡象,然而帳中地所有人都清楚。 這不過是迴光返照,全憑蒙古大夫的藥油按摩、以及密宗喇嘛和薩滿的古怪術法拖延至今而已。
吉囊的幾個掌握重權的兒孫都盤膝而坐,面色凝重。
半響沒有說話的吉囊,忽然睜開雙眼,神光雖然黯淡,倒也還餘幾分威勢:“我死之後,暫時秘不發喪。 汗廷在形勢比較明朗之前,不要南移,至少在明春之前,不要倉促南移。 方今應敵之道。 宜避敵重兵。 遠走了之,敵軍鹹無所遇。 糧盡必還。 ”
蒙古人多不耐暑熱,若無事故,每到夏天便轉場北移,秋冬時節再逐步南移,不斷遷徙遊牧。 阿爾禿斯萬戶的汗廷也是向來遊移不定,汗廷在今年夏天時北移,吉囊此說,實是權衡形勢的持重之論。
“父汗所言雖有道理,”吉囊地小兒子切今黃臺吉,大為不解,道:“若漢蠻北征,我大軍掩蔽在後,小股遊騎不斷襲擾,大隊佯敗潰逃,誘敵深入,包圍伏擊,亦可一舉全殲,何用避而遠走?”
中土帝國北征,往往孤軍深入、糧餉不濟、戰線過長、地理生疏,有這些難以克服的先天弱點,從而使得中土帝國曆代以來聲勢浩大、兵馬繁多的傾國遠征成效不彰。 塞外草原遊騎,忍飢耐渴,堅忍不拔,機動靈活,來去如風,熟悉地理人情,對中土遠征軍隊,審時度勢,或分而擊之,或避之遠走,打得贏就襲擾、誘敵、伏擊、偷襲、迂迴、包圍,無所不為,如狼之狡黠陰狠;打不贏就遠走避戰,保持實力,如馬之堅強忍耐。 中土帝國的遠征軍隊往往不是被其打垮而是被其拖垮,值得中土帝國驕傲,足以彪炳史書的勝戰實在不能算多,這即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攻守之勢迥然。
中土帝國因其農耕利於守而多取守勢,而塞外草原因其遊牧利於攻而多取攻勢,非人力意志可輕易更替逆轉。 草原部族千百年來都習慣於象狼一樣地進攻,象馬一樣的堅忍而耐驅馳,無論是吉囊,還是切今黃,或者是其他蒙古王公貴族,都是從小就諳熟此戰陣之道,雖然都是老生常談,卻是千百年行之有效的真諦,以切今黃好戰尚武之心性,不免對吉囊之言有所懷疑。
“不然。 ”吉囊搖搖頭,點撥道:“我方之敵,不惟漢蠻一家,爾等慮事應作周全之想。 與平虜侯硬拚,傷敵一萬,己損三千,不可不慎。 漢人常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今形勢,內憂而外患,爾等兄弟須謹防與平虜侯周旋時,有趁火打劫之輩偷襲攻掠。 況且平虜侯為人異想天開,膽大妄為,為求一勝往往不計後果,擅長奇襲。 爾等兄弟能夠完全保證所部雄長不被平虜侯的人私下收買策反嗎?能保證不被他部收買嗎?爾等兄弟又能夠完全保證不被他部趁機吞併殘滅嗎?父汗沉痾不起,時日無多,一旦離世。 平虜侯兵力雄強,勢大難制,爾兄弟宜以避戰為上,尋機破敵,不要與之硬拚。 ”
吉囊諸子,如吉能、卜失圖、狼臺吉、把都兒、著力圖、切今黃、把都兒、莊禿剌等等神色各異,正是言之者諄諄。 聽之者藐藐,吉囊心裡微微一嘆。 不再多言,死去原知萬事空,管他以後洪水滔天作甚麼?
倒是莊禿剌呵呵大笑,“聽一個蒙商說,平虜侯秘密供養著一批瘋子,這漢蠻子的平虜侯是不是也瘋了?”
顯然莊禿剌把這個完全當作一個笑話來說,吉囊默然。 吉能、卜失圖、狼臺吉、切今黃若有所覺。
“呵呵,平虜侯現在已到何處?”吉囊又問。
“從細作地傳報推測其行程,平虜侯現在大致在漢中府一帶,尚未抵達關中。 狄黑駐榆林塞,白玉虎駐河套咆哮堡,魔高在居延海一帶活動,並未發現有離開的跡象。 ”吉能知吉囊想問的是平虜侯方面的兵馬異動情況,回答道:“駐防賀蘭山至嘉裕關一線的平虜軍也未見任何特別異動。 敦煌行營地郭若弼常駐土魯番,未見異動。 只有馬啟智地西寧軍團離開哈密,向西追剿馬賊,不知行蹤。 青海蒙古部顧始汗圖魯虎病勢向好,鬼力赤與火兒赤地爭鬥緩和,但未見異動。 至於吐蕃和喇嘛亦未有徵調地跡象,鮮卑土人地突騎軍團也遊駐於青海,未有特別動靜。 ”
“是嗎?”吉囊喃喃自語,疲倦之色上面,默然思忖。
晴光透簾幕,是個好天氣。
平虜侯戒備森嚴的野戰宿營地早已經生氣勃勃,早起會操的護衛親軍將士已經一身熱汗。
平虜侯大帳仍然了無動靜,珠簾錦幕,繡帳鴛衾,輕煙氳氤。 溫柔鄉里。 繾綣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