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2 / 4)

出房間,董翩斜倚在走廊盡頭拱門柱子上慵懶地道,上上下下打量一下我,見我仍穿著自己的衣服,一條洗得褪色的煙藍連衣裙,笑笑,卻什麼也沒有說。

“旖旖是哈爾濱人吧。”董翩邊走邊道。語氣並非問詢,只是閒聊的樣子。我注意的卻是他對我的稱謂,旖旖,他叫我旖旖,而不是之前人前所稱呼的“程小姐”。如此熟稔,如此親熱,又如此自然,一如他在床前看我自睡夢中醒來的神氣。什麼時候我跟他這麼近了?我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剛來公司時人事部有要我們填寫個人資料,他作為總經理要查自然很方便。知道我的出處很正常。

“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東北菜館。去嚐嚐。”接待辦樓外停著他的保時捷,他開啟附駕駛一側車門讓我上車。我默默坐進車裡。想起那日葉藍與他親熱的樣子,其時她正是坐在這個位置。

這個位置不知坐過多少女人呢。

車子啟動,向我不知名方向駛去,車速不快也不慢,剛好是我所能接受的速度。

“喜歡聽些什麼音樂?”董翩問。

“什麼都好。”

他笑笑,落下車頂篷,車外的喧囂與風聲不再能侵入到車裡空間,靜謐中他隨便按幾下CD遙控器,音樂響起,我不由驚異,竟然是肖斯塔科維奇。他竟然會聽肖斯塔科維奇!前蘇聯最偉大的音樂家!我母親最喜歡最崇拜的音樂家!

見我目露驚色,他淡淡笑道,“要不要換點別的?好像還有一張梁靜茹”

“不,這個很好。不要換!”我有點急切地道。自從離開哈爾濱,自從母親去世,我再沒有聽過肖斯塔科維奇。流離失所的日子我除了習練打工所能用到的曲目再無暇顧及那些曾經的至愛經典。那些黃昏時飄蕩的不朽樂章,我與母親靜靜吃著簡單的飯菜,橫亙在我們之間有持續角力的隔閡亦有對共同喜愛的音樂的默契。彷彿只有那時刻,我與母親才能真正安靜下來,我不抗衡,她不逼迫。

米佳。我母親總愛這麼稱呼他,稱呼肖斯塔科維奇,好像不是在稱呼自己崇拜的偶像而是在呼喚自己的愛人。米佳。我母親說他有最純澈的心靈,最不可複製最無法模仿的靈氣,天生為音樂而生。米佳。擁有最高貴的靈魂,有波蘭血統,在前蘇聯三十年大清洗殘酷恐怖的政治擠逼中一度佯作顛狂卻始終本性不失,不肯妥協不肯屈服,於是玩笑成了寓言,兒歌亦成了對世態的評判。米佳。隔開這麼久,歲月已改變了我最初的模樣,我亦以為我已經忘記了你,卻沒想到會再次遇見你。米佳。天國的音樂殿堂上,可有我母親熱切仰望你的目光?

米佳。此刻我再次聆聽你不朽的《第五交響樂》,滿是神經質的搏動,象徵著沒有治癒的罪過、憐憫、驕傲和憤怒,直指人生的所有失敗與偏離,心靈的荒廢與肉身的下墜。生命處處折墮,我們如何救贖?音樂的力量可以如此強大,只要你能夠用心聆聽。

此刻我默默聆聽,任由自己陷溺其中,在前蘇聯,最難得最可貴的是“回憶”,此刻於我,又何嘗不是如此。而我原本以為的忘記,亦只不過是刻意逃避。

不知不覺間,眼角竟有淚意沾染。我軟軟靠進車椅,想起母親,想著米佳。董翩亦無話。直到一曲終了,靜靜道,“我沒想到你會知道他。”

“我母親喜歡他。”我輕聲道,突然覺得他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心存抵斥與想逃離,“我從小就聽他。我母親喜歡叫他米佳。”

他輕輕笑笑,“哦,原來還有人與我一樣。”

我轉頭看他。他回望我淺淺一笑,“我也一直都這樣叫他,好像他是我的朋友,而我與榮有焉。”

我忍不住失笑。笑過之後卻是無盡的悲傷。或許母親亦是如此心態吧。只是我再無從考證。過往歲月,我與母親相依為命,可我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問過她,她的想法與希望,她的愛與傷痛。我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給予我的一切生活上無微不至的照顧,同時魔鬼一樣用我的冷漠與忤逆折磨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最喜歡吃的菜是什麼,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亦從不曾記得過她的生日並給她過過生日,直至她永遠離開我。到底愛艱難些還是悔恨艱難些?在母親永遠離開我後我才明白,承受悔恨永無救贖可能才更艱難。

“知道人們怎麼評價米佳麼?”董翩問,聲音輕且柔,一如他此刻側眸深望我的眼神。

我搖頭。

“‘我愛春天暴風雨後的晴空,那是你的眼睛。’”董翩道,“或許只有米佳才能擁有如此明澈的眼眸,或許也只有擁有這種眼眸的米佳才能創作出如此直指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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