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的用心我不是不明白。如同他亦明白我。我知道他對我的興趣之所在,我年輕,我美,我懂音樂,鋼琴彈得雖遠遠不如他亦可與他默契地四手聯彈,如果我願意作他的新寵我具備他對新寵的所有要求與條件。
但也只是這些。也只能是這些。他不可能給我他的愛。他對我只有興趣而不可能有愛。這點我和他都很清楚。他對此沒有避諱。
或許這就是所謂成功男人的套路。他說他已過了兜兜轉轉的年紀。他像談一單生意研發一個新專案般把他所有意向與慾望擺上檯面,一點點遮掩的力氣都懶得花費。如果我可以接受我就接受。沒什麼婉轉委蛇。比那個男人更直接更霸道。
可我不接受。我有我的愛情歸屬我有我的愛人。這點他已知道。我以為他知道後不會再打電話給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是打了電話給我。
而即便我沒有安諳沒有我的愛情歸屬我也不可能允許自己成為一個興趣成為一個新寵。這點我以為我不說他亦能明白,既然他說他查過我的經歷與背景——難道一個人的經歷與背景不足以說明這是一個怎樣的人麼!
那麼他如何又再打那些電話給我?
而他只是靜默,靜默而耐心等我予以一個解釋一個回答給他,我只得道,“我沒想到是你。”
他仍不語。我只得再道,“你為我準備得這樣充足。我再沒什麼需要。我以為你知道。所以沒想到。”如同說一個繞口令。而在這如同繞口令的解釋中,聲音漸漸低至無力,我忽然看清了我一直以來回避的本心——其實,從董翩奶奶家回東莞厂部接待辦後,電話響起的一瞬,電話每次響起的一瞬,我都知道是他。
我從來都知道。我只是不願去想、去正視。
太累。所有的不管是愛意還是興趣還是真誠的關心與善意只要不是來自安諳,都令我感到疲累。我自認我並不奢求。我自認我只要安諳。
而在我底氣全無訥訥立於董翩審視目光下的心虛此刻,另一個我一直以來狠命壓制的意識浮出水面,彷彿與這一個我隔岸相望,遙遠,但清晰,清晰至我無可逃避。
兩生花般的那另一個自己,兩生花般的那個我一直逃避的自己,那個自己她在害怕。
她害怕她明明已有了自己的最愛,她害怕她明明告訴自己她愛安諳,卻仍忍不住會在另一個男人的注視下躑躅心動。
人心之暗黑與貪婪多麼可怕強大。
而我以為的淡漠與清明以待,或許只是另一種逃避。
很久,很久很久,當我在冷氣開得這樣足的董翩的辦公室裡亦出透一身汗水的靜默很久以後,董翩收回他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幾可穿透我;在那目光下,我須動用我所有氣力武裝自己,尚且無把握是否能夠很好掩飾那兩生花般的另一個自己隔岸招搖的心。
“HBJC系統除錯大概多久可以完成?”靜默很久後他淡淡開口。
我暗暗籲口長氣,暗暗感謝他如此轉換了話題,“順利的話十二月初就可以。”
“嗯,結束後就可以回杭州跟男朋友相聚了。”他白皙清頎手指閒閒叩著大班檯面。我不敢看他眼睛,只望著那手指。那手指曾經與我的手指一起跳躍在佩卓夫無與倫比的八十八個黑白琴鍵上。彼時它們無比契合,親密如相伴多年。我卻知道,那只是一時一刻。任何它想都是妄念都是罪過。而妄念,人性惡之一種,不知饜足,不知珍視。明明已擁有很多,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到更多。
妄念,我如何可以將之割絕裂斷?
剛剛松的一口氣再次滯澀,雖然答案他我皆知,我卻仍選擇沉默。這可恥的沉默。我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鄙視自己。難道沉默就可以抹煞掉我已有男朋友的事實嗎?難道如果我沒有男朋友就可以接受他讓他愛我我亦可以愛他嗎?難道安諳對我的愛尚不足以令我遠離他的誘惑嗎?
而誘惑,何以為誘惑?恐怕只是我的心在慢慢向他傾側。
慾望之饕餮無厭,何以有滿足。何曾有滿足。
“有沒有做過畢業後的打算?”他似乎並不指望我回答,繼轉話題口氣仍是淡淡地問道。
“還沒想好。”我努力平復心情放淡語氣道,“可能繼續念博士,也可能工作。”
“如果我想請你來我公司你可會考慮?”
“不。”我想都不想,於這毫不猶疑中似在對自己下著決心,遠離妄念的決心,“我不想離杭州太遠。如果不是在杭州,我想也是在上海。”
他好看的眉毛輕輕揚起,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