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張氏再提起金氏就換了一種口吻。“年紀也不小了,狐媚的本事倒是大,廉恥也不顧,想來平日就是不清不楚的,否則一個寡婦怎會拋頭露面的跑到外面去,還被皇上撞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爹當年在學裡是最笨的一個,真不知道怎麼當得起五品官,我父親兢兢業業許多年也才熬到從六品,眼看就要年老致仕,再也沒晉升的指望。”
藍如璇知道這是母親心結之一,只要提起這個,任人再說什麼也都沒用了。再哭訴也是白聽母親排揎,她只得坐在那裡默默流淚。
屋子裡一時靜下來,藍如璇不時抽泣的聲音讓張氏感到煩悶,本就困擾不已了,哪裡聽得人哭,就有些不耐的說:“別哭了,眼看著下一輪選秀時候也快到了,到時把你送進京裡,離了這個地方,什麼烏七八糟的事全都沒了。”
林媽媽湊趣調解:“是呢,咱們當今不同先皇,不在意這些虛名虛腦的,憑姑娘的人才必定中選當娘娘,到時可別忘了提攜老奴。”
藍如璇心情並未因這些寬解而平復,拭淚低泣道:“母親一心送我進宮,指望我光耀門楣,其他什麼也都不顧了。”
張氏皺眉:“你今天是怎麼了,一味跟我抬槓。往日說起這個,你不也心氣甚高,說唯有進宮才不辜負了自己麼。難道只被三丫頭狡詐踩一回,就把自己全都看低?我可沒你這麼不爭氣的女兒。”
藍如璇默默吞淚,捏緊了帕子。
繡帕之上大朵大朵的白芍嬌嫩欲滴,淚水沾染其上,暈開一片又一片濡溼的水紋,將花瓣也潤瘦了。
張氏被女兒鬧得心煩,也不在枕上歪著了,徑直站起身來:“我去打發了外頭那幾個再說!”說著就朝外間走。
母親突然的行動驚了藍如璇,她一愣神,驀然想起什麼,一時顧不得自己的委屈,連忙叫住張氏:“您且慢。”
“什麼?”張氏停住腳步回首。
藍如璇忍了情緒,怕母親一時氣憤做錯事更加讓事情不好收拾,也不敢再鬧脾氣了,只勸道:“您難道是要給她們顏色,或者囑咐她們給那邊添煩惱?”
張氏皺眉:“難道還要好言好語地將人恭敬帶過去?”
藍如璇蹙眉起身拽回了母親:“萬萬不可。眼下是什麼時候,祖母正睜著眼睛看著呢,咱們萬不能再做什麼出格的,否則祖母怪罪下來恐怕還更有罪受。”
張氏也不是笨的,這麼一說立時反應過來,抬手撫額。“看讓你氣的,我都糊塗了,眼下是絕對不能再做什麼的。”說著又實在不甘心,“只是便宜了她!”
藍如璇見母親又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說被自己氣著了,心裡不由又是一陣不平。袖口繁複光鮮的刺繡摩擦著面板,讓她陣陣不適。
然而卻是明白,此時不能任性與母親糾纏了,只得耐著性子道:“不但不能做什麼,還得好好的跟那邊交接,該交待清楚的都交待清楚,不藏私,不刁難,讓她們把事情順利接過去。”
張氏不由心中憤怒翻騰,但也明白女兒所言非虛,皺眉立了一會,悻悻道:“也罷,就讓她們胡亂高興幾日!”
林媽媽軟言寬慰:“太太高明。這當口咱們不鬧,但交割清楚了以後,一切都是她們的,到時再出什麼事就與咱們無關了。”
張氏冷笑:“正是這個理。”
林媽媽道:“兩處正副管事一共六人,總有能用得到的。”想了一想又道,“梨雪居和幽玉院裡也還有些,雖不堪大用,盤算好了也能有點助力。”
主僕二人四目相接,彼此會意,眼中幽暗光芒閃過,俱都牽起嘴角。
藍如璇抿緊了唇,眼底淚痕猶在,一雙烏眸卻像凝了冰霜的冬湖,長睫微顫攪動滿池冰碎,俱是點點攝魄寒光。
中午時分天色仍然未見轉晴,隔著窗子朝外看,只能看見院牆上方灰暗的天空。早已綠葉成蔭的幾株梨樹伸了枝條進來,墨翠色的葉子間點綴著幼小青果,想看梨花,要等明年了。
西梢間落落壘著幾大架子的藏書,在淺灰色光線中投下幽黯的影。如瑾穿著素碧色的短襦站在書架前,月白羅裙的裙角上蜿蜒青藤纏繞鋪開,似是架頂的折鶴桂蘭一路垂了過去。她伸出手,將指腹在書脊上輕輕滑過,詩詞經史,落落滿架,靜靜散著淡墨馨香。
這是陪伴了她前世大半生的東西。入宮後諸多不便,再也沒擁有過這麼多的書,鎮日寂寥時她只想念它們,一直盼望著能在滿室書香中入眠。然而這一世,明明就在是身邊,她卻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和精神埋首書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