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如瑾微惱,於是她沒有客氣,下了占星座子之後,啪啪幾聲將九枚白子盡數布在盤中,由自己這方的星位開始,一直佔到天元附近,擺了一個半邊壁壘,然後抬眸道:“只讓九子豈不小氣,王爺多讓一些又何妨。”
“讓太多了怕你惱。”長平王沒有理會她言語中些微的諷刺,看她布完陣勢,笑了笑,“原以為你會佈滿整盤,只佔了半邊是什麼路數,倒是從未見過。”
他沒跟她爭那半邊地勢,只在自己這邊隨意點了一處,十分漫不經心的樣子。
“棋力不夠,自問不敢駕馭全域性,先佔了半邊再說。”如瑾再落一子,依舊是鞏固自己陣營,“我還以為王爺要佔天元。”
敢率先在中心天元佔地的不是天才國手,便是自視甚高的狂徒,如瑾隨口說一句,至於怎麼理解任憑他了。
“我在你眼中,是狂妄至極之人麼?”長平王的第二子還是在自己那一邊,沒有深入如瑾的佈陣。
這讓如瑾有些奇怪,讓子的人已經處於劣勢,因此通常要靠激烈的進攻來挽回局面,他卻自己在那邊下得悠閒,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裡似的。莫非他有絕對的自信,認為在讓出九子的情況下還能輕易取勝?或者他在激她?
如瑾一邊思量著,一邊慢慢落子。你來我往數次之後,長平王的黑子終於落在瞭如瑾精心佈置的陣營裡,一子方落,如瑾便立刻感覺十分難受,彷彿自己辛苦鞏固了許久的陣地是那樣不堪一擊,他一出手,就讓她處處掣肘,不好反擊。
這種難受的感覺從他在另一邊漫不經心的落子時就有了,如瑾之所以遲遲沒有朝另半邊進攻,也是覺得他的布子有些詭異,看上去關聯不大,也沒有什麼有力的殺著,然而就是讓人捉摸不定,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攻擊才好。於是兩人莫名其妙的下了半日,黑白子全然沒有絞殺在一起,小小竹棋盤上涇渭分明的半黑半白,看上去又奇怪又好笑,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完全不懂棋的兩人在一起亂玩呢。
而當長平王的黑子落到白色陣營裡的時候,也就預示著攻殺開始了。如瑾煙黛色的彎眉不經意間淡淡蹙起,認真看著棋盤,在心裡仔細推演計算著,思忖著該如何落子才好。就這樣,她下一子要許久,而對方卻每每極快極隨意的應對,黑子很順利地將戰場擴大到了整個棋盤,每一個攻防點都勝券在握。如瑾的白子卻是十分艱難朝前推進著,新的對攻大半落敗,因讓子而布好的陣地也瀕於崩潰。
她舉棋不定,光潤的白子在指尖來回翻轉,沉思不語,渾然不知自己纖細素手和玉雪臉龐已被桌對面的人含笑看了半日。
桌上的茶水早就冷了,如瑾忽然直了直身子,將手中棋子扔到藤壺中,端起杯來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流進喉嚨,她站起來走了兩步,然後重新回到椅上坐了,下定一步。
從站起到坐回的過程不過短短几息,如瑾微蹙的眉頭卻舒展開了,眉眼清明,恢復了慣常的冷靜自持。長平王看著她落子的地方,眉頭微微一動。
“只與我爭這裡,原本的佈局都放棄了麼?”
“在泥潭裡掙扎而無生機,不如來個乾脆的,也倒乾淨。”如瑾回答的利索,接下來的落子也很快。幾輪之後,盤上局面越發明朗。
“你這樣也不能翻盤的。”長平王一點也沒有讓著她。
“就算是死,也要儘可能選個自己喜歡的死法。”
他的落子一直穩健而蘊含殺機,她被逼得處處失守,原本佔著九子的優勢穩紮穩打即可,到最後卻是顧此失彼。索性她棄了半邊江山,用激烈的方式深入他的佈防。這直接導致她在腹地再無翻身的可能,已成死局,卻也在他勝券在握的邊路做活了兩角,總算爭得方寸。
收官的過程亦是十分迅速,最終她輸得很慘。兩人誰都沒有數子,因為盤上優劣太過明顯,數子已經沒有必要了,她與他的棋力相差太遠。
她靜靜坐在椅上,看著棋盤,默默思量。由棋見人,一盤對弈下來,她深刻領略了他的強勢,也感慨於他的深藏不露。看似隨意的佈局卻每個子都在關鍵處,子子相連,環環相扣,表面看上去不顯山露水,甚至她這局中人都很難感受到他的殺機。然而到了後半段,他不經意落下的每一步都可化為出鞘的劍,讓她步步如行走在深山老林,原本顧盼間四周都是樹木山石,鼓聲一起,漫山遍野都是伏兵。
這樣的手段和心智絕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熱衷於收攬美婢的人會有的,她早就體會了他的名實不符,直到這盤棋,才真正瞭解到他是如此鋒芒內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