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姑娘和外男這樣在街上長時間的說話不妥當,但也只能心裡想想,誰也不敢說出來。於是車裡車外兩個人,便事無鉅細地閒閒聊下去,直到佟秋水派來的人前來知會相見地點。
“不耽擱藍小姐了,凌某告辭。”凌慎之朝車子含笑點頭,側身退到一邊。
如瑾隔了車簾與他道別,叮囑他好好將養身子,這才讓佟家下人前頭帶路,命車伕啟程。自始至終,兩個人俱都守禮未曾相見。
藍家的馬車轆轆走遠,凌慎之站在原地目送車子遠去,直到拐過街角不見蹤影。他的衣角飄在微風裡,似婆娑舞動的竹葉。
“姑娘您別擔心,剛才奴婢看見凌先生的樣子了,他站得筆直,想來背上的傷已經不那麼疼了吧。”碧桃一邊將車中小暖爐的炭火換到如瑾手爐裡,一邊回想剛才的情形。
“站得直與不直,和疼不疼可沒有必然的關係。”如瑾輕聲說了一句,想起潘芩鬧事的當夜,那時候凌慎之乍受重傷,仍在晨月之下站得筆直。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她的腦海裡突然出現這樣一句話。
雖然活了兩世,可她的前世接觸的人那樣少,除了侯府就是深宮,從未見過凌慎之這樣的男子,乾淨得像是清秋月下的山間泉池,卻並無涼意,反有春日陽光的溫度。通透,謙和,還有捨身救人的勇敢。
他是很好的人。
毫無徵兆的,如瑾忽然想起宮裡那位至尊。那個大燕朝最尊貴的男人,臉上總是掛著冰冷的死板的神色,很少有笑容,不像凌慎之,總是溫和地帶著笑意。
“怎麼想起他來!”如瑾暗暗感到晦氣,垂下了眼睛。
她怎麼能將那個人和凌先生比較,真是辱沒了凌先生。昏頭了!如瑾罵了自己一句。
馬車在一家茶樓門口停住,前來引路的僕役躬身道:“藍三小姐請,我家姑娘在二樓‘荷露’間等您。”
如瑾下了車,早有茶樓夥計上前迎接,恭謹有禮的上樓帶路。一路上去,如瑾發現這家茶樓佈置頗為雅緻,一樓大堂內來回走動的夥計們也都規規矩矩,幾撥零散的客人衣著光鮮言行有度,沒有高聲大氣談笑的。堂中有唱曲的女子低聲婉轉,總的來說,樓上樓下都不喧鬧,是個會客的好地方。
“正月裡開張的店家少,難為佟姐姐找了這麼一處雅地。”一進荷露間的門,如瑾便朝憑窗而立的佟秋水笑言。
小小巧巧的隔間,方桌圓椅,粉彩竹枝半山雨的茶具清雅大方,未曾見得裡頭茶色,已有清香襲來。牆邊小高几的美人瓶中供著兩枝緋紅新梅,梅枝旁邊,正是背對著門口的佟秋水。
“瑾妹妹來了。”佟秋水聲音低沉,語調不似往常,十分失禮的沒有回頭來迎。
如瑾略微一愣,想起進屋時她貼身的丫鬟和婆子都站在屋外伺候,遂輕輕揮手,讓碧桃退出去了。噠的一聲,隔間的門扇輕輕合上,屋中只剩下姐妹兩人。
“姐姐。”如瑾走到窗前站在佟秋水身邊,看見她垂在臉上的淚。
佟秋水回頭看了看,見屋裡沒了旁人,已經收住的眼淚又斷續淌下來,擦也擦不幹。
如瑾心中滿是驚訝,卻什麼都沒問,只近前拉了她坐到椅子上,將帕子遞給她。佟秋水自己的帕子已經溼了,接過如瑾的蒙在臉上,只是默默流淚,一聲嗚咽都不發出來。
如瑾關切地看著她,只等她自己哭夠了再說話。她突然出現在京裡已經很是奇怪了,現在才年初三,她不陪著母親和親戚在家過年,反而躲在外頭茶樓裡遣退了婢女獨自流淚,這更是讓人猜不透緣由。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如瑾任由她哭泣發洩,靜靜等她自己開口。
佟秋水足足哭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兩隻眼睛紅腫得像是核桃,這才漸漸收了淚,慢慢平靜下來。如瑾給她倒了一杯茶,她捧在手裡一口一口的喝,直到全都喝完,方抬頭看著如瑾。
“是佟太太的病?”如瑾輕聲試探了一句。適才在衚衕口聽金媽媽說佟太太來京就病,到最近才好,如果不是託辭的話,難道病得不輕?
佟秋水似是自嘲的笑了一下,緩緩搖頭,“我不是為母親哭,其實,她本就沒有生病,那不過是金媽媽跟你解釋的藉口罷了。”
如瑾早就隱約料到是如此,佟秋水說話向來不喜拐彎抹角,單獨相處的時候,一下就戳穿了。
既然佟太太沒有生病,為什麼她們到京這麼久,佟秋水都沒有和如瑾知會一聲呢?藍家被賜住晉王舊宅的事稍微打聽就能得知,不可能是因為找不到。“你遇到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