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她囈語。
她記得那個時候剛剛從尋芳樓回來,一身的錦衣華服,那個老媽子捨不得她這棵未來的搖錢樹遭受一一點點風吹雨淋,出門必乘車,她還是在那個小巷子的入口便下車來,一路尋思著要不要將她已經遠離了父親家中去了尋芳樓這件事情告訴母親,告訴那個總是順從的女人。
門推開,女人見到自己的女兒竟然顯得有些拘謹,訥訥地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崔靜卿的樣子應當是過得很好,那麼“孩子,最近吃的怎麼樣”這樣的話也就不必問了,躊躇了半晌女人終於說了,“你來啦。”
是啊,我來了,母親,為什麼你要仰視我呢,原本應該是我在仰視你啊,崔靜卿驀地覺得鼻子泛酸,原本已打算說出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女人沒什麼朋友,孃家又離得千山萬水,從崔家搬出來之後一直獨居,竟沒有人來告訴她她唯一的寶貝女兒已經被自己的親爹給賣了。
大概女人不知道也好吧,崔靜卿走進女人簡陋的房屋,桌上是簡單的飯菜,靜靜坐了一會兒,她發現似乎沒什麼可聊的,看見窗外的臘梅開得正好,滿樹淡黃色的花朵送來沁人心脾的幽香,母親還是那個冰雪般的人兒哪,崔靜卿這樣想著邊讚道:“母親,這臘梅種地真好。”
女人似乎終於找到了能夠和女兒交流的共同話題,像是開啟了一個話匣子一樣滔滔不絕起來,女人說,你看你來的真是時候啊昨兒這十株臘梅樹只開了一般今天竟全開了,唉本來我還想種些在冬天開的花兒可惜一直沒有時間,夏天才是最好看的,女兒啊你最好夏天的時候過來看看,百花爭奇鬥豔奼紫嫣紅的盛景
崔靜卿看著女人開心地像個孩子一樣的臉,心裡卻在想別的事情,她知道母親平常只是做些女工,沒有丈夫依靠的女子在這個時代只能飽受歧視,她想象著母親獨自一人在外面受人冷眼的日子,獨自在燈下辛勤做工的樣子,汗水從母親白皙的面板上滑落下來滴在她的手上,女人大概很長時間不曾說過這麼多的話了吧,那麼,讓她好好說說罷。
那年是冬天,她晚上留下來過夜,母親將簡陋的一間屋子收拾好,幾乎將所有暖和的東西放在床榻上,母親鋪的床滿滿當當的,被角的部分摺疊起來免得女兒睡覺不老實將腳伸出來,女人不讓她做任何事情,只說去看看花罷這兒有她就行了。
崔靜卿有些惱火,女人似乎一直這麼為別人著想,一直順從,順從父親的意願千里迢迢地嫁過來,順從家族的意願早早地生下孩子不曾想卻是個女孩,順從婆婆的教誨給丈夫挑選妾室,後來呢,後來女人被趕了出來,昔年的愛人如今變得形同陌路,曾經慈善的婆婆原來只是一味袒護她的寶貝兒子而已,她永遠只是個外人。
女人沒有掙扎過,她似乎連哀求也不會,順從地搬了出來,獨居在此,歲月易逝容顏易改轉眼已是六年。
六年了,溫柔的情郎老了,天真的孩子長大了,門前的銀杏樹也拔高了,獨立於蕭瑟北風中,能夠獨當一面地迎接風雨雷暴霜冷嚴寒了。
她有些生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生氣從何而來,女人似乎過得還行嘛,有什麼好氣的。女人這時候轉過頭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女兒似乎總是望著窗外,並不是喜歡窗外的什麼風景,而只是喜歡從窗戶向外遠眺的姿勢而已,就好像因為被關閉在一個籠子裡只能從窗戶瞭解整個世界一樣。
半夜裡,崔靜卿睡不著,側身,見月光從半掩的紗窗樓下,落在母親的臉上,一派溫柔慈祥意,她伸出手來,順著這個女人的額頭,沿著鼻樑,嘴唇滑下,她忽然覺得寧靜,要是時光能夠永遠靜止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後來呢,後來女人得了急病,在花園的藤椅上安然離開,逝去三天後才被人發現,若不是崔靜卿突然登門,也許這個數字還會增大,她推開門的時候,正是滿園芬芳,開得極好碩大花朵絢爛無比,彷彿隆重至極的歡迎宴會,她的心驀地一跳,冥冥中預感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她走向花園,見花園裡出現一片新翻的土地,種植的都是冬季的植物,“女兒,等到來年的冬天你再來的時候就能看到和夏天一樣多的滿園錦繡了。”她含淚走進,女人靜靜地躺在藤椅上,像是倦極而沉沉睡去,女人的面板依然白淨細膩一如生前,崔靜卿將手輕輕覆蓋上,然後,女人的軀殼迅速灰敗,如墨的秀髮像是秋葉一樣迅速乾枯,從頭頂開始,一股死氣迅速蔓延,像是最珍貴的陶瓷出現細密的碎紋,最後“啪”地一聲碎成隨風而逝的齏粉。
她知道,她的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在陽光下的花園裡,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