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良久,心有所動,便大口大口的將粥吃完,親手洗淨,放入食盒中,卻又在碗下壓了一張白紙,紙上一字未寫,只用硃砂在正中點了一點,殷紅醒目。
她若有心,一看自明,她若無意,他就罷休,自此返回杭州,再不回來。
這是吳宏的決心。
稍晚一些時候,吳坦之來找他談話,父子兩個人關在屋裡整整一天沒出來,吳宣蹲在窗下聽了半天,只聽到吳坦之的聲音不時響起,卻沒有聽到吳宏說過一言半語。
暫且不提吳坦之和吳宏到底說了什麼,卻說楊曼收回食盒時,自然見到了那硃砂一點的白紙,心中便是一跳,幾乎站立不穩。
小雁仍不知她心中如浪潮翻湧,拿了那白紙好奇的看著,笑道:“宏公子真是不知趣,夫人你送他粥吃,他怎麼只回一張白紙。”
“怕是收拾的時候,無意中掉入食盒中的吧。”楊曼深吸一口氣,勉強應了一句,狀似不經意的將白紙取過,看了看又遞交到小雁的手上,“這是上好的謝公箋,扔了可惜,你放到書房裡去,回頭讓頊兒拿去練字。”
“夫人真會精打細算。”小雁笑嘻嘻的去了。
看小雁走了,楊曼全身無力的慢慢坐在椅子上,緊緊的閉上了眼,心跳不停,雙頰泛紅。
只在不言中
朱就是紅,紅即宏,硃砂點在白紙正中,是為一點丹心,白紙之上未寫一字,是為不言。
一點丹心,只在不言中,這就是吳宏的意思。
換了別人來看,必然不懂,可是,她懂。
他終於挑明瞭,但自己能回應嗎?
這些年來,吳宏對她的點點滴滴,再次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他從不多說一句話,甚至從不當面表露關懷,可是他送的禮物卻往往都是她需要的。以往她總是欺騙自己,認為那是巧合,可是每一次,每一次都那麼巧合嗎?
他對吳府的人,從來不假辭色,可是隻有對自己,總是恭敬有加,她曾經以為他是因為吳寅才這樣尊重她,可是,她只是吳寅的妻子,一個拜過堂卻並沒有圓房的妻子,吳坦之、高氏和吳宣,還有吳珍寶、吳頊,他們都是和吳寅血脈相連的人,比她更親,吳宏對他們才應該更好才對。
再也沒有僥倖,再也沒有懷疑,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錯意表錯情,吳宏用一張點了硃砂的白紙將事實擺在她眼前,讓她再也無法逃避,再也無法忽視。
她對吳宏是有感情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的,就記掛上了。春雨潤物細無聲,吳宏的身影就像那無聲的春雨,不帶半點侵略性,無聲無息的就駐入了她的心頭。
她死死咬住唇,掙扎著想把某個蠢蠢欲動的念頭壓下去。不行,這樣不行,她已經規劃好自己的後半生,她不能為這樣一種虛無縹紗的感情而毀了一切。吳宏是她丈夫的弟弟,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可是可是,吳寅是楊小曼的丈夫,她不是楊小曼,她的名字叫楊曼,吳寅不是她的丈夫,她甚至從來沒有見過吳寅,憑什麼她要為一個自己根本就沒見過的人,守上一輩子。
她已經守了十年了,一個女人,能有幾個十年?
但、但是路又在哪裡?
就在偷情,出逃,私奔等等類似的字眼在楊曼的腦海裡不停的翻滾旋轉的時候,吳頊突然回來了。
“娘。”小傢伙脆生生的一聲叫喊,讓楊曼猛的回過神來。
“娘,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沒、沒有,進沙子了”楊曼連忙揉了揉眼睛,“頊兒,怎麼今日回來得早?”
“早?”吳頊摸摸後腦勺,轉頭問自己的書童,“早嗎?”
硯童恭敬的回答:“已經申時了,不早,公子平日裡都是這個時候到家的。”
申時?
楊曼這時才發覺自己居然發呆了很久,連忙摸摸吳頊的頭頂,道:“餓了吧,娘給你做點心吃。”
一聽到有點心吃,吳頊頓時歡呼一聲,也不管他娘哪裡不對勁了。
看著吳頊蹦蹦跳跳快活的模樣,楊曼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似乎把之前所有的掙扎都吐了出來。她想得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有孝順的兒子,有富裕的生活,她應該知足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想鄭娘子,想想吳珍容,前車可鑑。
下定了決心,楊曼似乎輕鬆了些,只是心裡卻時不時有些隱隱作痛,尤其是在看到吳宏那張硃砂白紙的時候,痛得更厲害。
必須斷了他的心思,但要怎麼才能說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