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在長安做生意,要想把生意做遍天下,不懂政治顯然不行。不管承認與否,歷朝歷代經商有成的人,都是眼光精準的幕後政治大手。
而在他看來,面前這個被自己任命為劍南燒春長安店掌櫃的人,就是一個有資格也有能力成為大唐最最頂級商人的。
雖然知道其實李曦的見識比自己還要深遠,雖然年輕,但他對朝廷大勢的把握似乎也是異乎尋常的精準,但是這掌櫃的在此前效力的那家商鋪的時候,就是因為喜歡向自己的東家兜售這些建議而為人所不喜,甚至一度嘲笑他,給他奉上了一頂“東市房梁國”的諢號。
這“房梁國”什麼意思?房,是指大唐開國賢相房玄齡,房玄齡最終的封號便是梁國公,之所以給他去這個綽號,並不是稱讚他善於謀略政治,其實倒是不屑兼挖苦的意思:你一個小小商人,整天介議論這個大臣那個大臣,倒好像你就是那開國賢相梁國公房玄齡,朝廷需要你去執掌朝綱一般。你一個小小商人,朝廷大政關你屁事
有了這等先例,李逸風自然害怕李曦也會不喜這掌櫃如此風評國事,更何況還直接牽涉到了李曦的師公張九齡。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曦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並不曾露出怎麼不高興的意思,只是想了想,才納悶地問:“為何?為何不可?”
那掌櫃一直低著頭,顯然是不曾看到李逸風的臉上已經變了顏色,聞言之後應聲而答,道:“九齡公有風度,為人剛直,朝野稱頌,但是,他太剛直了,仇家遍地啊不管一個人有多大的本事,一旦得罪的人太多,那可就不妙了。”
頓了頓,他緊緊地皺著眉頭,道:“是以,小人斷定,若是九齡公不拜相,那麼他可能一直居官顯赫,直到終老,因為只要不拜相,他的地位就沒那麼顯眼,便有人攻訐,陛下也會體諒他這等孤臣,而九齡公若是一旦拜相,多則三年五年,少則半年一年,必然遭貶”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攤攤手,似乎是一副很為朝政擔憂的模樣,道:“但眼下的問題是,朝中蕭韓二相相互爭鬥,陛下時有不悅,九齡公的拜相,怕是指日可期,因此”
“放肆”
一直提心吊膽地聽他胡扯,唯恐他說話說冒了的李逸風,到現在終於聽不下去了,當即拍案而起。斥道:“汝一商鋪掌櫃,安敢擅言國家大事”
說著,他還拿眼睛偷偷地看看李曦。
他當然是不信這掌櫃的一番胡言的,像這等朝廷大勢,說實話怕是連當今皇帝陛下都無法事前預知,他一個小小掌櫃,自然是無由知道。不過呢,在他看來,此人能有自己的這些獨到思考和判斷,在商人之中便已屬難得,因此此時雖然拍案而怒,其實卻是在迴護與他,以免他再說下去會真的觸怒了李曦。
誰知道這個時候李曦扭頭看看他,卻衝他招招手,道:“李先生莫著急嘛,坐下,坐下。”轉頭看見那掌櫃的吃了李逸風這一拍一斥,已經是給嚇得站了起來,手裡端個茶碗晃晃悠悠,手腳便沒個著落處,臉色也是一片蠟黃,不一瞬的功夫,額上似乎都要滲出汗珠子來,便笑著對那掌櫃的和顏悅色地道:“不要害怕,坐下,坐下,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還有什麼想法,都儘管說出來。”
那掌櫃的聞言坐下,看看李逸風,再看看李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末了道:“小人名叫羅克敵,京兆萬年人,今年三十二歲。”
說到這裡,他看看李逸風的臉色,還是忍不住小聲地道:“滎陽土窟春的例子在前,公子千萬不可不可大意呀”然後便嚇得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李逸風。
李曦見狀失笑,扭頭看看李逸風,李逸風則是微微有些尷尬。
不難想象,在李曦來之前李逸風肯定叮囑過他,什麼話是可以放心抒發想法提意見的,還有什麼話是絕對不可以隨便說隨便評論的,但是顯然,李逸風沒想到李曦會突然問起張九齡,於是這一點他沒叮囑到,再於是,這羅克敵就信口胡扯起來了。
李曦笑笑,端起茶盞來淺淺地抿了一口,腦子裡思緒萬千。
這個羅克敵起了個很大氣的名字,其實個子卻不高,而且形容幾近猥瑣,如今坐在胡椅上,更是顯得那寬大的袍袖下似乎只剩下一把細小的骨頭,尤其是他那眼睛,細窄,且邪吊向下,眉毛更是淡到幾近於沒有,唇上還是兩撇鼠須
總之一看就不是好人。
所以在他剛過來的時候,其實李曦心裡也存了幾分輕視的意思,對他也不曾在意,直到他提出了對李林甫的評價,這才真正的對他的話重視起來。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