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在額間,再戴上頭盔遮擋。他並沒有繼續去尋醫,他覺得這就是天譴。
自己該遭的罪,原來多年前早有端倪。
第七章
獨孤航出城已經十日。
這十天來匈奴的攻勢並不猛,然而援兵依然沒到。陳則銘感覺得到人們的惶然,那氣氛不是來自前線,而是來自人的內心。
他提著燈走出門,門外親兵坐在地上,一個依牆睡著了,另一個垂著頭,聽到動靜,連忙叫醒夥伴站起身。
陳則銘要去巡營。他夜裡的時間太多,需要做些事情打發。他叫上那個沒睡的,往城牆方向走去。
途中,他們經過傷兵營。哪怕是這樣的後半夜,依然聽得到有人在低聲無力地呻吟。陳則銘站住了,在他的計劃中,這樣的傷損已經是最小,然而終究還是難以避免。難以避免的事情還會繼續,還會更多。
在戰爭中,你就是會面對大多數和少數、全域性和區域性的問題,這時候,你只能有所捨棄,就會有不得已。
正在此刻,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陳則銘回頭,一名親衛趕來,朝他行禮:“將軍,萬歲的御使到了,說是請將軍即刻入宮議事。”
陳則銘轉過身,遠遠看著城中心高大的黑影。那是大內的宮殿群,它們遠高於民居,巍峨雄壯,縱然是從這裡也是一眼便望得到。
是了,那裡的那個人也曾經說過不得已。
待入了宮,四處燈火輝煌,原來蕭定也是衣不解帶,不曾入眠。
見陳則銘到來,蕭定叫人端來坐杌賜座。陳則銘大驚,趕緊推辭。這坐杌在君王面前卻不是人人可以享受的,只有政事堂的宰相才坐得。蕭定道,朕已經擬旨封你為樞密副使,可全權處理段其義紛亂軍心一事,明日這道旨便會連同綬印一起下達,這坐杌你自然是坐得的。
陳則銘連忙鄭重謝恩,這才依言落座。
兩人相對,燈下只見蕭定眉間隱鎖愁雲,顯然是心中焦躁難當,但言辭間卻很是體貼,提及的大多是對陳則銘及眾將士的關切之情,並無半點責備之意。
陳則銘心中百味紛呈,正有些出神,聽蕭定提到當年舊事,說陳則銘的亡父陳睹當年曾是當朝大員,鞠躬盡瘁兢兢業業了一輩子,而再往前推,陳睹的父親也曾在先帝手下為官,陳府可謂三代忠良。
陳則銘本來低著頭只做恭順狀,聽到此處忍不住抬眼望了望蕭定。
蕭定一直注意他的神情,正雙目緊盯著他。
於是這一眼兩人都沒躲得過。
視線一交錯,兩人都是暗驚。對視了片刻,陳則銘到底先垂下眼簾,道:“臣曾誤入歧途,所言所行大逆不道,實在是為家族蒙羞,怎麼敢稱這個忠字”他說完離座跪倒。
蕭定起身,親手托住他的右臂,將他扶起來。再往他臉上瞧了片刻,鄭重道:“愛卿此刻為國出戰,即為忠。”他說這話時神情語氣都是異常誠懇,容不得人半點懷疑。
陳則銘靜靜看他,明知他大概是在做偽,居然也有幾分感動。
待談話完畢陳則銘告退出殿,近侍將他領到隆宗門內北排房處,那是侍衛及輪值大臣們的值房,陳則銘曾任宮內守衛之職多年,對這裡各處景緻真是熟之又熟。
那近侍擇了一間無人的房子,送陳則銘入室。出門後身後突然一暗,回頭看那屋裡的燈已經熄了,這才放心離去。
此處地近宮門,哪怕深夜門樓上也是燈火不熄,是以那屋裡頭雖然暗,但還是隱約看得清楚陳設。那內侍若是多事,臨走前往裡頭瞧上一眼,便會看到床上被褥絲毫未動,而桌前,陳則銘衣甲未除,正坐在那裡出神。
蕭定叫了他來不過是籠絡之意,並沒什麼緊急之事。
這顯示出了蕭定心中的紛亂。局勢太嚴重,誰也不曾經歷過。少糧便會引發暴動,從民間到朝上,問題一層層在剝離顯現,蕭定只怕也已經開始彈壓不住局勢,才會深夜召他入宮。有時候人需要一個同伴才不會覺得壓力有那麼難撐。
陳則銘甚至想,此刻的蕭定貌似沉著,可實際上應該有些方寸大亂了。如果自己在方才的見面中追問當年的事情,蕭定甚至也許會立刻擺出悔不當初的低姿態來。三代忠良?陳則銘幾乎要笑,蕭定要克服多大的心理壓力才能面不改色這麼誇他。可蕭定這個人,關鍵時刻拉得下面子,別人忍不了他也能硬忍著,這是陳則銘最佩服他的地方。
最終陳則銘什麼也沒說,他讓這段戲如同它劇本上所載的那樣和和樂樂地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