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得不反。”陳則銘道,很平靜,很鎮定。
楊如欽也啞口了,蕭定的任性終於還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可這代價付得慘重。
陳則銘想了想,又道:“我不能回頭了,於是只能一直往前。”
哪怕前方是個泥沼。
楊如欽嘆息一聲,卻道:“你可以這樣強,你的家人呢?”
陳則銘臉色變了:“你知道的,我早已經無父無母無妻無兒。”
楊如欽卻似乎看不出他已經鐵青的臉色,“我聽說你還有兩個嫁出去的姐姐。”
陳則銘拂袖而起:“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楊如欽,你到底想說什麼?!”
楊如欽笑起來,也站起身:“我不過是說些實在話。如今局勢微妙,會下場搏擊的勢力恐怕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將來會怎麼樣誰也說不定,王爺實在是該慎之又慎,想個透徹再走下一步。畢竟人生一世,需要顧慮的東西太多。王爺事務繁忙,有些事情也許未必能想得那樣周到,”他溫文一笑,不卑不亢,“我身為朋友自然該提醒提醒。”
陳則銘目光冷冷看著他。
楊如欽拱手:“言盡於此,先行告辭。”說著,又往屏風處掃了一眼,笑道,“朋友一場,最後一場酒也該好聚好散,後面那些壯士就不用出來了吧。左右只要我還在京城,要殺要抓還不是王爺一句話就不用忙在今日了。”
陳則銘看著他大搖大擺往府外行去,片刻間居然有些無言。
獨孤航帶著伏兵追出,陳則銘猛地伸手攔下,心下也不禁佩服此人實在是大膽。
陳則銘悄悄去到冷宮看蕭定。
窗子裡的蕭定背向著外面,低頭手持佛珠,口中唸唸有詞,渾然一派的沉靜怡然。韓有忠守在旁邊,全神貫注地聽,一主一僕,縱然形容狼狽,衣杉單薄,竟然卻有些悠然自得的味道。
陳則銘定定看了半晌,繚繞的清煙,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似乎裡頭那個不是他刻骨仇恨的人,而是哪座寺院的高僧。他在那個恍惚後猛地清醒,心中痛恨無比,這個人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吧,讓別人覺得他懺悔了,收斂了,改邪歸正了。
然而那雙眼裡閃爍的從來不會是心平氣和的光芒,他突然很想大叫一聲,讓那個人回過頭,好看清楚他的眼,那裡面想必看得出真相。
“誰給的佛經?”他問門外的黑甲兵士。
兵士恭敬道:“是杜大人著人送來的。”
陳則銘皺起眉,卻什麼話也沒說。兵士見了他臉色也有些懼意,陳則銘早說過除了飲食,不得往裡面送其他東西。
這是為了防止夾帶,同時也是懲罰。
春寒料峭,他也不許往裡頭送更多的衣物,韓有忠請求了多次,說蕭定夜間冷到常咳嗽,還是被陳則銘拒絕。咳嗽?他有些好笑,將士們在邊關殺敵時,誰顧得上這個!果然是皇帝做久了,還這樣大驚小怪。
不合適,一點也不合適!他在心中下了斷言。
哪怕是在龍椅上的陰晴不定,在失勢時的強做鎮定,在被激怒時的惡毒嘲諷,都比眼前這樣子更接近這個人本身。想必這個人也不會以為,吃個齋念個佛,就完了。世界上的事,若都是這樣的好解決,那倒好了,多修幾個廟就行了。
陳則銘冷冷看著這一幕,直到視線中的人覺察了這份目光,起身轉過頭來。
杜進澹與他商議政事時,並沒提起送經的事。
他們提到了那瓶解藥。
這個時候的杜進澹雖然已經是花甲之年,兩鬢雪白,卻精神矍鑠,讓人不禁想起鶴髮童顏四個字。聽說陳則銘把解藥交給了蕭定,杜進澹雖然也沒說什麼,但陳則銘還是看出了他平靜下的不以為然。讓廢帝無聲息的死去不是更好,這樣的臺詞是杜進澹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從兩人最開始接觸,到之後商議政變的種種細節再到大攻告成後的今天,杜進澹自始至終把自己放在一個忠誠道義的位置上,哪怕手段如何的不堪。
然而,陳則銘和他接觸不是一朝一息了,這個無言的瞬間早在他意料之中。
可趁皇帝病重發動宮變的人是自己,看守廢君的還是自己,如果蕭定在這關頭死去,弒主這筆糊塗債就算是當之無愧落實在他頭上了。關於這一點杜進澹卻隻字不提,陳則銘在心中冷笑不止。兩人都心知肚明地沒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在官場上混久了便是這個好處,你會把事情往復雜了想,可實際上人心原本就是這麼複雜的東西。
更何況,他還有些不能為外人所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