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命樸寒為帥,以江中震為先鋒,在黑衣旅中擇了精銳之將,帶著朝中大半的官員,帶領大軍——號稱五十萬,浩浩蕩蕩開始了御駕親征之途。
其間,陳則銘一直在家修養,兩耳不聞窗外事,待聞知出兵的確切訊息,已經是城外祠兵之時。
等他奔到城樓上,只見那大軍已然出發。
人流宛如一條大蛇般蜿蜒而出,從城下漸行漸遠直入蒼穹,其勢雄偉壯闊,尋不見源頭,更加看不到皇帝鑾駕所在。
陳則銘多少年不曾在隊伍後面觀望出征時的景象,不禁看得痴了。
半晌,才黯然嘆息了一聲,幾不可聞。
杜進澹很快派人上府,詢問陳則銘處置靜華宮之事進展如何。
陳則銘早知道他必定要追究此事,自也備了套說辭。杜進澹卻不聽他這套,只派人委婉道,若是魏王不方便動手,自然會有人代勞。
陳則銘聽了,垂目只是沉默。
那小吏等候半晌,不見魏王應答,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顧伯連忙上前,往他袖中塞了一錠銀兩,兩人竊竊低語一番。
陳則銘仿若不見,再呆呆愣了半晌,也不提送客之事,直接拂袖入了內堂。
獨孤航在陳則銘失勢後,對蕭定也不如從前防得那樣嚴密了。
可見大環境的變動對人的心理是有影響的。
蕭定有時候跟他問詢幾句,獨孤航並不怎麼樂意麵對他,往往是隻言片語淡然對過,但舉止言行中還是很尊重,也常派了兵士來詢問所需。
蕭定忍不住想,這少年的心思簡單更勝過陳則銘當年哪。
又或者其實人人都有這樣的歲月,然而可惜的是,這種善意和單純總是無法長久儲存。
這天傍晚,陳則銘再度來訪,蕭定看著桌上那幾盤與上次相比全然不變的菜餚,頗有些無奈的感受。
此刻正是夕陽西下,靜華宮前兵士交班的時刻。
蕭定走到窗前,探頭看了看,宮門未閉,從半掩的門扇中看出去,幾名兵士正低聲談笑,一派輕鬆之態。
回過頭正看到陳則銘從食盒中提出那個酒壺,蕭定怔了怔,臉上的神情突然微微有些變化,低聲咳了一聲。
陳則銘抬起頭:“陛下病了?”
蕭定道:“上次喝酒之後,就傷風了,總是體乏無力。”
陳則銘道:“叫太醫來看看吧。”
蕭定漫不經心應道:“也不是什麼很奇特的症狀”
他默默凝視著陳則銘挽袖往兩隻酒杯中斟酒的舉動,眯著眼出神,直到陳則銘將那杯滿得幾乎要溢位的酒敬到他面前。
蕭定直直看著酒杯的波光瀲灩,並不伸手來接。
陳則銘將酒杯放到他面前,似乎覺察出他的異樣。卻不說話,只是自顧自地提筷子,吃了幾口。
蕭定端起酒杯,反覆端詳那杯子上的花紋,美酒流到手指上,他也渾不在意。陳則銘全不看他,兩人似乎突然都忘記了言語為何物。
他們沉默著,直到窗外兵士的喧鬧聲慢慢靜下來。
頭頂鴉鳴聲聲,夕陽殘紅的光從窗格中射進來,籠在桌上,一寸寸移動。塵埃在光柱裡舞蹈,這是打破這份詭異靜謐的唯一動靜。
天邊雲層翻卷,日頭一點點落下,室內越來越暗,直到最後那一沉,殘陽終於墜入西山之後。屋子裡頭也驟然黑下來。這種黑暗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似乎能將人擠壓成泥。
他們面對面坐著,卻已經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一晃,還是有人燃起了火燭,點亮了宮燈。
拿火折的是陳則銘。
他將燈罩重又籠到燭光之上,低聲道:“這酒菜都冷了,叫人熱熱吧。”
蕭定淡道:“毒酒也有必要熱嗎?”
陳則銘沉默片刻:“說的也是。”
第二章
蕭定放下酒杯,卻不慎手下一滑,將酒杯碰翻,瓊漿玉液淌了滿桌。
薄薄的水層在桌面上飛速蔓延,如鏡面般反映著桌上宮燈的光。
陳則銘靜靜看著這一切,並沒什麼表情。
他既不心急,也不心慌,夜長得很。
蕭定似乎窮極無聊,提起筷子在那酒液中沾了一沾。
倒映的一片明亮被驟然點破,光鱗一圈圈盪開,他突然地嗤笑出聲:“魏王以為殺了我就能自保了?”
陳則銘不做聲,直到那點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