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相坐在一起,顯然興致高了不少,更與陳則銘頻頻勸酒,贊他是朝中功臣。
此刻夜已經深了,然而時近初夏,縱然起風,大家也不過覺得更加愜意,並無寒冷之感。蕭謹於是更當這是良辰美景,不肯虛度了一刻。卻哪裡知道,陳則銘在塞外長年以酒驅寒,是喝慣了酒的,蕭謹酒量怎敵得過他。幾輪下來,竟然先醉倒了,剛打個酒嗝,整個人已經癱軟下來,只將頭軟軟靠在陳則銘肩上。
杜進澹呵呵直笑,待陳則銘納悶轉頭去看,他的神情又單單只是長輩寵溺之色而已,著實有些童叟無欺的味道。
陳則銘心中好氣又好笑,這少年天子酒量不大,卻是不懂節制,每飲必醉。正叫了人來扶,蕭謹那手只是扯著他衣袖不放,眾人也不敢強力去掰,那隨身老太監道:“乾脆煩勞千歲將萬歲送回宮吧。”
陳則銘見不好推辭,彎身將天子攙起。蕭謹比他矮了許多,身體也輕,他單手扶著對方也並不覺吃力。
這一瞬間,本來心無雜念,卻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只閃過蕭定喝醉後的樣子。
陳則銘駭然一震,差點鬆手。
他回京數日,還不曾去冷宮中見過蕭定,一來是事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二來卻是他心中懼怕自己的雜思,不願去面對這個人。此刻無意中想起來,心頭猛跳不已,似乎是一腳踏下去,卻發覺足下是個深淵,只是恍惚難明。
他無聖命不敢上鑾駕,老太監叫人另抬了一乘大轎,讓兩人坐進去,一干人跟在後頭,趕回寢宮。
蕭謹酣然不醒,那隻手卻死活不肯鬆開。
陳則銘不時挑起轎簾,越是近後宮,越有去一趟靜華宮的想法。那念頭便如火燭,最初不過一亮而已,真正燃起來,卻是舔著心肺的火燒火燎。
陳則銘暗罵自己只怕也是吃多了些酒,才這樣胡思亂想,這麼想著,面上感覺火熱,自己拿手一摸,該是那酒上了頭。
此刻蕭謹突然叫了一聲魏王,聲音中似乎是不甘責備,又有些纏綿悱惻之意。
陳則銘驚訝轉頭,在那一顛一簸間,就著從外頭透進來的昏暗燈光,隱約看蕭謹面容,竟然和他胞兄當年有幾分神似。
陳則銘不由心頭大驚,身體立刻避讓退開了幾分,等緩過神,這才想到此人是蕭謹並不是蕭定。
將蕭謹送回寢宮,陳則銘換身袍子,看眾人安頓著陛下睡下,也退了出來。
那太監趕出來,命人送陳則銘出宮門。陳則銘搖手道:“不必了,我看離天明也不久了,黃公公也自去休息吧,我到前面朝房睡一夜便是。”
那黃公公見他堅持也就罷了。
陳則銘在宮中悄然行走,足下玉製石板,仰頭天似蒼穹,籠在頭頂,那蔚藍由深至淺,似是一層層渲染開來,淺處繁星點點,連線成河橫過天際,宛實是一番美景。
他身旁四周數十丈才有屋舍影影綽綽,正是地闊天圓,讓人為之一暢。
微風吹過,雖然將他面上吹得涼爽些,卻也使得那酒意緩緩散開,自腹中升騰而起,到最後他想著自己還是該去靜華宮看上一看。
那個人,難道是躲便躲得開的?
到了靜華宮前,大部分衛士也睡了,只留宮門前四名當值兵士,見了他來立刻行禮。
陳則銘頷首,從門外往院子裡看過去,裡頭早已經是黑燈瞎火。
蕭定這個時候也該是深在夢鄉了。
陳則銘一步步行將進去,那門早已經閉合,他繞到窗下,輕輕一推,卻覺察窗子也上了栓。
蕭定從來是個多疑的人,這個時候又怎麼可能大開門窗安睡。
陳則銘想到此節,心中說不出的滋味,返身到兵士處要來一把鋒利匕首,將窗栓挑開,翻身躍了進去。
走到床前,撩起床幔,見蕭定躺在帳內中,合目而眠,睡得正酣。
陳則銘怔忪片刻,才終於能從心底鬆了口氣。
他沒見這人之前,憎惡,悔恨,掙扎種種情緒混亂失控,總在心頭往來如織,爭鬥不休,整個人一刻不得安寧。
話說他雖然全力護他,可心底未嘗沒有讓旁人將他暗殺了,才是一了百了這樣的念想。在手下屢次傳來平安二字的時候,他也不能說是全然沒有遺憾的,這人是他一生苦痛的根源,他的種種掙扎也跟這個人脫不了干係,有恨意是自然而然的,可這樣的念頭卻是出自一己私慾,全無半個公字或者形勢所迫的因素在裡頭了。他幾乎是立刻便意識到那遺憾後面的醜惡,那源自他的內心,讓他不得不羞愧,以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