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戶婚》有云,不得以婢女為妾,表哥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說著,嚴少卿又從懷中拿出一封官府文書,鄭重地交到小釵手裡:“小釵,這是你贖身的文書,五百兩銀子,你自己好生收著吧。”又提高聲音對眾人道:“從今往後,小釵就堂堂正正是我的人了。”
話到此處,小釵悲喜交加地不知說甚麼好,加上跪了一個晚上腿軟了,身子顫顫巍巍地站不穩,只能將全身的重量都卸在嚴少卿的胳膊上,嚴少卿也順勢握著她的手,另一手環著她的另一邊肩膀,兩個身體緊緊靠攏的一瞬間,嚴少卿看清了她的眼神,心裡忽然就恍惚了——是他害了她麼?是他令她捲入到這場爭鬥中來的麼?他倒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只是嚴少卿並沒有意識到,如果他對小釵便造成了這樣難言的苦痛,那他對另外的人呢,又做了怎麼樣殘忍的事情?他的輕微的負罪感能償還他的罪孽麼?他偶爾流露的善良和不忍,不過是他最耀眼的偽裝。
“哎呦”吳悅榕看見這樣的場景,心裡受不了,動了胎氣了。
小釵坐在銅鏡前,將自己腦後的丫髻解下來披散開,從明天開始,她就不用再梳這個髮髻了,她的一頭烏雲,多麼光潔絢麗,她可以任意地把它們綰成漂亮的飛雲髻、倭墮髻,她可以任意在髮髻上簪花了,紅的粉的都隨便。還有,她可以在自己的眉心貼花鈿了——從前吳悅榕最愛貼。
夜深了,燭火有些細碎的“啪啪”聲,跳動的光映著銅鏡裡這個人,這個人,比林妃嫣、比林儷如又如何?嚴少卿從前最愛的人是林妃嫣,可是小釵從前最羨慕的卻是林儷如——林妃嫣已經死了,一個死人,沒有資格爭。林儷如的相貌與林妃嫣的,“有七分相似”,小釵記得自己還對嚴少卿說過,若能有三分像林儷如,便心滿意足,那麼現在呢,她也是嚴府的姨娘了,她心裡的那種幻想,卻竟然更加強烈了。為甚麼,為甚麼她與她不能有三分相似呢?
此時的小釵,竟然有些賭氣。
她在自己的臉上掃了一層粉,塗上最紅最紅的胭脂,還不夠,要在鬢角上簪一朵大紅色的花,對,要大紅的。
鮮花被捏得滲出汁水來的時候,小釵忽然就釋然了。這是做甚麼,怎麼會去計較這些呢?自己對嚴少卿的付出,不是從來都不求回報的麼?為嚴少卿做的那麼多的事情,不是從來都不計後果的麼?為林儷如做的更是,她所做的一切,不是早就覆水難收了麼?
或許人性,本就是貪婪的吧。從前一味付出沒得到任何回報的時候,倒不覺得有甚麼,如今有回報了,才會心不甘,才會患得患失吧。又或許,是眼前的一切讓自己觸景生情了吧,一個人呆在陌生的屋子裡,才會胡思亂想吧——沒有新郎的新娘,一個人待著。
其實,她又算哪門子新娘呢。方才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被褥衣服,從大房的院子出來,走過花廳迴廊,將那些東西搬到二房的廂房裡安置好,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是的,沒有任何儀式,沒有紅燭喜酒,沒得到一聲“恭喜”,甚至沒有“新郎”的參與,就完成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她的新郎,自從嚴府辦完那兩件喪事,沒在家中過過一個夜晚——他每一個晚上,都在平康里的仙宮苑與他的花魁如月醉臥笙歌。
有甚麼區別呢,心不在這兒,人在嚴府,在仙宮苑,在麗春院、怡紅院,都沒有區別。
☆、第五六章【痛徹心扉】
【惻惻悽悽憂自惔,花枝零落鬢絲添。】
仙宮苑。
“你又想起她了?”說話的人是豔名遠播的花魁如月,她正側著身子躺在床鋪上,臉上的神色,不似一般風塵女子嬌媚風流,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的她素面朝天時也是傾城國色。她大腿上枕著的男人,正是嚴府的二公子,小釵今日的新郎嚴少卿。
“嗯?你又不說話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如月的手輕輕撫過嚴少卿的臉,她的聲音這樣綿軟細膩,甜得叫人心裡流出蜜來。
嚴少卿本來閉著眼睛溫順得像一頭受了傷的獅子,聽了這話,他抬起頭看她的側臉,心裡又想起別人來,甕聲甕氣地道:“沒甚麼。”
“我哪裡不知道你,我有多久沒見你笑了。”如月這話,像是問句,又像是無奈的自言自語,說得嚴少卿心也軟了。他坐起來將如月攔在懷裡,
“咱們永遠是最親的人。”
是,如月和嚴少卿,此刻是最親的人,卻不再是最愛的人了。
中秋佳節的喜氣已經漸漸襲來。儷如想不到,自從前日出了公主府,她就再也沒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