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週過來陪我兩次,坐咖啡屋,或者到我家。他開始那段時間,還真很認真地給我說一些歷史和地理方面的東西,一本正經,像個小老師。我笑著說,隨便聊天就好,他倒不知所措起來。頭一回叫他給我點菸,是在我家裡,我斜躺在沙發上,看見他臉色都變了,拿打火機的手抖得厲害,連打了幾次都沒打燃。”
“第一個月,我給了他800 塊。其實錢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我怕他接受不了。我打心裡喜歡他這種性格的男孩子,我希望他長一些時間留在我身邊。後來他無意中跟我說起過,說他除了過我這來,還兼了別的家教,他說他還欠著很多學費,我給他的錢就慢慢多了起來。每次看我遞錢給他,他都很疑惑地看我,不敢拿。當然最後還是拿著了,畢竟錢對他來說,很重要。”
“後來他談女朋友了。有次我打電話到他寢室,好像是週末吧,問他可不可以過來,他直接告訴我的,他說他晚上要陪女朋友去上網。我沒勉強他,還要他有空帶女朋友給我看看。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我不是真想看,他也不會真帶給我看。無意中我問過他女朋友的一些情況,就是那個姓白的女生,叫白玲玲吧。那女孩子快過生日的時候,他過我這邊來,跟我說起過,問我送什麼禮物好,我當時正好新買了條項鍊,買回來之後又覺得不喜歡了,於是就說姐姐這有條新項鍊,沒戴過的,你拿去送給女朋友作生日禮物吧。”
“他一直都管我叫姐姐,我也喜歡他這麼叫我,很親切的感覺。有時候我覺得他跟我在一起挺難為情,他自己也對我說過,說我怎麼會給他那麼多錢,說他的工作不值那麼多。他提出要到咖啡屋去幫忙做事,可那地方他能做什麼?我怕他多想,乾脆每次來了,都叫他幫我拖拖地板,整理整理房間。他每件事都做得一絲不苟,我在陽臺上養了很多花,他幫我澆水,還時不時地把花瓶擦得乾乾淨淨。他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挺自然,也很賣力的樣子,但就是每次給我點燃,變顯得靦腆起來,不敢靠我太近的樣子。”
“其實要不是看了他的日記,我是不明白他心裡頭的想法的,更想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就要去死。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姐姐,我以後不能再過你那邊去了。我問他為什麼,他也不說。剛好那段時間我跟另外一位朋友準備去國外走走,就說好吧,不來了也行,不過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還是要給你。我很懂禮貌地說不用了,謝謝姐姐!看過他的日記,我才知道,跟我交往的這些時間,他很痛苦,也很自責,他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是在吃女人的軟飯,是我把他包養了起來。他誤會了自己。雖然我對他挺有好感,但我說服了自己,不去打擾這個難得的單純、善良的孩子的自尊。”
“我看他日記的最後兩頁,有好些話是對你說的。他說,小菜,哥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哥覺得自己沒了尊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哥曾經做過多麼恥辱的事,你一定不會再認我這個哥了,你一定會看不起哥的,是吧?”
很奇怪,曾經那麼想知道真相,現在真相大白了,心裡卻好像平靜得很。聽電話那邊的女人細細地說起蔡小財,我除了偶爾會有點緊張之外,也沒了別的不良反應。當然,最後的最後,還是忍不住長長地嘆氣,忍不住想起鮮活時的蔡小財。有次他帶我上街,在路上我每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又會指給他看,說蔡小財,這個女人肯定是小姐。他毫不客氣地給我白眼,說小菜你怎麼可以把人都想得那麼壞。他是太單純了點,單純得近乎白痴,要不然,也不會把頂多算是陪聊的事上升到被女人包養的高度。是不是單純的人總喜歡把自己的過錯罪加一等呢?我相信對面的女人沒有騙我,我相信我哥他真的是誤會了自己。
蔡小財的死,是場自己對自己的誤殺!腦子裡冒出這個說法來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該仰頭大笑幾聲還是找個地方大哭一場。連自殺都會出現誤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我腦海裡開始反覆播放這樣一個假想的鏡頭:蔡小財一手只緊握著打燃的火機,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護著火苗,一點點地朝這個女人靠近。他的手打著顫,他的臉像用漂白粉洗白了一般,眼神裡滿是驚恐。他那麼害怕,那麼慌張。他眼裡會不會忍著淚?他心裡會不會忍著聲聲呼痛的恥辱?冥冥中,我看見了那雙眼睛,睜得很大,可是不敢看任何地方,慌亂而無措。那是我哥的眼睛,一對澄明的眸子,然後閉上,然後我覺得眼前一黑。
我手握聽筒一直沉默著,女人阿嬌跟我說完我哥的事,餵了好幾聲,我都沒反應,然後就聽見她說,還在不在啊?都說完了,我準備出去了。我突然醒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