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何謂捉妖者之最大屈辱?答曰,被人當成妖。
“不不,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就像神仙,雷公電母東海龍王什麼的,所以一出現就……”
“不用再往回圓了!”
既靈最終也沒坐那該死的小木盆,而是屏息運氣,足下一點,飛身上了二樓,也算挽回一些捉妖者的顏面。
之後的一整天,她都沒再出屋,於床榻上補眠,以備再戰。
妖和這世間一切邪魔惡獸一樣,喜歡黑暗,懼怕光明,故而多願晝伏夜出,讓茫茫夜色成為它們行兇的遮掩,所以既靈捉妖,也多半在夜裡。
就像店小二說的,白天雨勢果然小了,豆大的雨滴變成了牛毛細雨,綿綿的雨聲不再惱人,竟有了些江南梅雨的溫婉。
既靈一路酣眠,直至傍晚自然甦醒,通體清明。
水依然沒退,卻也沒漲,就維持在能淹沒多半條桌腿的高度。奇怪的是,雨並沒有隨著傍晚的來臨而變大,仍是輕輕柔柔,連帶著天好像也沒有那樣黑雲密佈了,雖然仍是陰著,卻少了些壓抑,多了些迷濛。
申時一過,既靈便重新回到大堂中央,執香盤腿,正襟危坐。
店家不敢打擾,紛紛回屋閉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既靈是主,店家是客。
這一回,既靈不再浮躁,而是一直讓浮屠香燃著,屏氣凝神,耐心等待。
酉時三刻,浮屠香終於動了。
嫋嫋煙氣隨風而動,斬釘截鐵地向北面飄。
既靈隨即起身,確認法器都在身上,便穿戴好蓑衣斗笠,輕盈躍入昨日被她嫌棄而今日又被她從後廚偷……不,借出來的木盆之中。
也多虧既靈輕巧纖細,木盆在她進來後只下沉兩寸左右,水面距離木盆邊緣仍有一掌寬。
待在盆中坐穩,既靈一手持香,一手用自後廚一併借來的空盤子划水,沒幾下,便到了客棧門板之前。
經過一整天的互通有無,客棧內外的水位實已平齊,門板早在衝擊和浸泡中搖搖欲墜,有一扇已被徹底衝開,木盆也就蹭著門板框漂了出去。
不想木盆一入街道便加快了速度,沒等既靈辨清方位,便順流而下,顯然是奔著地勢低的地方去。既靈手忙腳亂地用盤子撥水,可那一點點推力根本沒辦法同洪水的流向抗衡。
既靈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早知道就不借盤子借個鐵鍋了,好歹綁著繩沉到水底,還能抵擋一陣水流……
慢著。
既靈把盤子放回盆裡,低頭看為防被雨淋而緊貼在胸前的手中的浮屠香。
果然,煙飄往的方向和木盆隨水流漂的方向一致。
如果妖真像店小二說的,躲在水裡,那地勢越低積水越深的地方,自然也更方便它活動,也就是說木盆只要順水而漂,就能離它越來越近!
這真的算是既靈入槐城來遇見的第一件舒心事了。
不再同洪水較勁,既靈優哉向後靠到木盆邊緣,然後長長舒口氣,偷得片刻清閒。
雨似乎更小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斗笠上,淋到蓑衣上,幾無所覺。既靈微微仰頭,一滴落到臉上,帶著微涼。
木盆是在一棵單人無法環抱的粗壯槐樹下,停住的。
起先既靈還沒察覺,直到起疑怎麼這片樹蔭還沒過去,定睛一看,木盆正好抵在樹幹處,隨著起伏的水面微微顛簸,但卻不再移動。
既靈伸手去推,想借助力道讓木盆遠離樹幹,不料指尖剛碰到粗糙的樹皮,浮屠香的煙忽然打著旋飄向側前方,速度之快飄蕩之猛就像忽然來了一陣狂風!
既靈打了個寒戰,立刻循香去望。
一座深宅大院。
高聳的雕花圍牆自正門向兩側延伸,彷彿看不到盡頭;硃紅的大門雖然已被水淹沒過半,仍是這雨夜裡最奪目的顏色,門前似有一團黑影,就像……一隻船?
既靈身體微微前傾,能拉近一點距離是一點,重新定睛去看,那穩穩漂在府宅硃紅大門前隨著輕波盪啊蕩的確確實實是一隻小船。船身約一人多長,但船中未見人影……等等,人影是沒有,可有腳影。
只見一雙腳丫子搭在船尾之上,隨性地左右搖擺,彰顯著躺在船中的主人的好心情。
當然,如果那真是人的話。
小二說整個槐城都因為這場大雨和接二連三的失蹤者而人心惶惶,這樣的情況下還會有“人”選在這月黑風高的雨夜出來遊船?更別說浮屠香已經持之以恆地往那隻小船處飄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