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婉婷扭過頭來,平靜的看著他,相當堅決的說道:
“如果你要說的還是剛才那些話,那麼就請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聽的。”
昏暗的車廂裡,他們兩個人的面容看得並不真切,幾乎全隱在了一片朦朧之中。但是,他卻格外清晰的看清了她眼睛裡的冰冷之色,更從她不帶絲毫溫情的話語之中聽出了她的牴觸之情。儘管他的心中此刻翻江倒海的讓他感到徹骨的痛,可他依然咬牙將這股翻騰的情緒強壓了下去。
他深深的做了幾個深呼吸,抓著她的胳膊,一字一句的說道:
“從今以後,不要再與恆社的人有來往。記住!”
“為什麼?”
“告訴你的話,你只要牢牢記住就可以了,其他的,你不用知道!”
“可是為什麼?你總要告訴我一個理由?!”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
“這難道是你那個偉大的軍統局的規定嗎?很抱歉,我不是軍統局的人,我不需要遵守你們局裡的規定!我有選擇交什麼樣朋友的權利!”
“可是你選擇的這個朋友,會給你帶去危險!他們都不是好人!”
“危險?會有什麼危險?人家明明是幫了我大忙的朋友,我不覺得他們會給我帶來危險!他們不是好人,難道你我又都能保證自己就是好人了嗎?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只有等我們死了之後才能知道。上天堂的是好人,下地獄的,才是壞人!”
“婉婷!你以為戰場上直來直去的槍林彈雨才叫危險嗎?還有比那些更危險的事情,看不見的戰場,出現在我們身邊的、看不見的威脅,那才是真正的危險!恆社之中,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都有。沒有人能保證他們都有一顆愛國之心,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誰都有可能出賣自己的靈魂給敵人,給惡魔,更不用說出賣朋友與國家!”
“那麼你呢?你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有朝一日會不會也選擇這樣做?我是不能保證恆社裡的人,個個都有一顆愛國心。就好像你也不能保證我姑夫擁有的數百萬軍隊中,那些三軍將士們個個都是真心的效忠於他,個個都是自願上戰場打仗一樣。人心的確隔肚皮,但是,人心也是肉長的,我相信以誠心待人,對方一定也是能感受的到的。
該怎麼與恆社的人相處,我自有打算。該怎麼來保護自己,我也不是第一天在社會上踏足,所以,一切我自己都會處理。謝謝你的忠告。”
韓婉婷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根本不願意再多聽林穆然的話。雖然她知道恆社的人全都是些混跡於社會之上的三教九流之輩,多有雞鳴狗盜之徒,的確不是適合多有來往的正經人士,但是這次救助偉傑的事情也正是仰賴這些總要被人議論與不齒的“地痞”。若是沒有他們的相助,恐怕阿芬迎回的,將是偉傑冰冷而觸目驚心的屍體。
這份恩情,不但是她銘感於心,就是賀家上下也都無不感激涕零。她從不覺得那些身處社會底層的人,人品真就是如何的低賤,卑下。關於這一點,她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切身的體會到了,並且深信不疑。否則,她和狄爾森也不會走到一起去。
相較於身在高位的上流人士,他們做出的那些骯髒卑鄙的事情比起民間的底層一族,常常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她從來都不認為一個人的身份和地位就能決定他的品格高低,她見過的道貌岸然卻又在行蠅營狗苟之事的人又豈在少數?
她飛快的將自己的這些話丟給了林穆然,隨後便很不客氣的拉開了他的手,重重的拋下了一句“再見”便推門下了車,纖細的身影伴隨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了霧氣彌滿的夜色之中。原本應該相逢甚歡的老友重聚場面,就這樣在兩人的爭執之中不歡而散。
林穆然頹然的坐在車裡,鬱結難當,心如刀割。婉婷的反駁之聲猶在耳畔,句句話都彷彿戳在了他的心窩上。良久之後,一個冷靜且帶著幾分抱不平的聲音才從車座前排的位置上傳了過來:
“科長,您應該告訴她實情。只有那樣,她才會感激您的出手相助。畢竟,是您替她擋去了那樣大的一個麻煩,若沒有您,恐怕她早就被人給告了密,現在應該被日本人抓去槍斃了吧。”
“我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感激。”
“可是,她都不知道您為了她做過些什麼,又怎麼會在心裡記住您的好呢?連感激都沒有,就更不用提感情了。”
下屬的話,看似平常,卻切中要點,讓林穆然不禁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之中。他重重的長嘆了一聲,靠在車座上,無力的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