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都沒能收了你去,現在這點小傷怎麼可能就撐不過去?別胡思亂想,你的傷是小傷,死不了的!”
“現在想想,當初沒來得及把阿雲帶過來,是個明智之舉。否則,就是我害了她”
“別說這麼喪氣的話!不就是找女朋友的事情嘛,你放心,回去之後,我一定讓你嫂子給你找個又漂亮又賢惠的姑娘,絕對不比你以前的那個阿雲差!所以,你一定要給我撐住,給我好好活下去!”
狄爾森說著,眼圈紅了起來,心裡酸得讓他幾乎說不下去。他哽咽著,死命的咬著後槽牙想將滿眼的淚水憋回去。他仰著頭,梗著脖子,衝著一旁的六子大聲吼道:
“六子!去,押著那個醫生,讓他把剩下的藥都拿來!都拿來!他敢反抗的話,你就打死他!誰要是敢攔你,你就拿槍突突了!今天我他媽就什麼都不管了,出了人命都有我負責!”
六子大聲的應了,一把抓起地上癱軟如泥的醫生,拿槍威脅著他,推推搡搡的便朝外走去。後院裡所有的人都不說話,異常安靜的看著這一幕,但眼睛裡、表情上卻無一不露出深深的悲慼。原來,在死亡面前,也並不是人人平等。他們將來的命運也許就像黑皮一樣,在漫長的、被人遺忘的等待中迎接死神的到來。
“老大,別費事了。我不行了,那些藥,還是留給其他弟兄們吧。”
“什麼話!什麼叫不行了,你會活下來的!只要有了藥,你就一定會活下來的!”
狄爾森固執的堅持著,他抱緊了黑皮越來越冰冷的身體,執拗的堅持著。失血過多的黑皮,臉上已經沒有了一點血色,眼神也開始渙散起來,就是連呼吸也變得出氣長,入氣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斷斷續續的,幾乎要湊到他的嘴邊才能勉強聽清。
他的狀況越來越差,狄爾森的臉色也是越來越悲痛。可他依然緊緊的抱著黑皮的身體,想用自己身上的暖意來溫暖漸漸失去體溫的黑皮。他拼命的捂著黑皮肚子上那個巨大的傷口,血液流動的速度越來越慢,似乎正在慢慢的凝滯。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他使勁的眨眼,想要眨去討厭的淚水,可是,傷痛的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從他臉龐上簌簌而下。
他顫抖著聲音,在黑皮的耳畔,用滬語慢慢說道:
“黑皮,阿拉還要回上海去的。阿拉講好了將來一道要打回上海去的!儂不好講話不算話的!阿拉才是出來混的,講出來的話要算數的!當年阿拉這點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到今朝,剩下來的,只有儂跟我兩個人了。儂不好死,不好死的!”
這番發自肺腑的家鄉話,讓已然在垂死邊緣的黑皮似乎有了一些生氣。他艱難的睜開眼睛,對著淚流滿面的狄爾森微微一笑,斷斷續續的說道:
“老大,我老想吃阿拉上海的小籠包子、生煎饅頭,還有油豆腐細粉湯當年田螺姑娘送給阿拉吃的細粉湯,味道最嶄了這輩子也忘不掉”
“等儂傷好了,我帶儂去吃!我帶儂回上海去吃!所以儂要堅持,堅持,否則就吃不到了!黑皮!儂聽到伐!!!”
“是呀,回上海去吃上海,我回不去了對不起”
黑皮終於再也不說話了,他就這樣靜靜的在狄爾森的臂彎裡死去了。他死的時候,臉上不帶一絲痛苦,那麼的平靜,彷彿不是死去,而是在沉睡。他就這樣安詳的死在了遠離家鄉千里之外的金門島上,從此,他再不會遇到飢餓、再不會遇到鄙夷和白眼、再不會遇到戰爭,再也不會背井離鄉因為,他的魂魄一定已經向著那個魂縈夢牽的家鄉而去了。
狄爾森抱著黑皮尚有餘溫的身體,想要失聲痛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只覺得有種巨大的痛意,從他的身體深處傳來,正在撕裂著他的軀體,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撕扯著他的腦袋,彷彿有個喜歡吃人的怪獸,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噬著他,咀嚼著他的身體每一寸。
從小就跟隨著他打拼混生活的黑皮,又黑又機靈又會辦事的黑皮,從來對他忠心耿耿的黑皮,即便他充軍流放也一路追隨的黑皮,在緬甸印度時同生共死的黑皮,和阿根吵吵鬧鬧的黑皮,弄到幾雙玻璃絲襪便高興的得意洋洋的黑皮,成天嚷嚷著要回家娶老婆生兒子的黑皮許許多多個黑皮的身影,嬉笑怒罵,喜怒哀樂,那麼靈動、鮮活,彷彿就在眼前,彷彿就在昨天!
他真的就這麼走了?死了?他們的約定都還沒有實現,他就這麼一個人走了?當年他身邊圍繞著的那麼多兄弟,一個個的都離開了他。阿根死了,四毛死了,阿龍生死不明,如今,連黑皮也為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他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