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教禪宗的《寒山拾得忍耐歌》裡面有這樣一段話——
寒山問:“世間有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處治乎?”
拾得答:“你且忍他、讓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林夕的前世可以說是完美地表現出了“忍耐”二字的真諦,她受盡苦楚,被人揹叛欺辱踩進了塵埃,被人利用傷害折斷了膝蓋,她心裡並不是沒有怨恨和憤懣的。但是她的信念和修養讓她不能恨,不能怨,更不能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她的理智遠遠凌駕於她的感情,哪怕她這麼痛苦。到了後來,被人揹叛和傷害幾乎成了一種常態,女子的心反而不會再為這些事情而感到痛苦了,因為肉/體的疼痛讓她的心靈得到了解脫。
——我從來都不欠他們的。
過度的自律和壓抑最終變成了一種自虐。無處安放的怨恨最終以這種決絕的形式抒發了出來。
可以說,她是那種“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亦不負天下人”的型別。
林夕的表情有些麻木,她之所以走上吸收負面情緒而變強的這條不歸路是因為她追尋力量,她中二病無藥可救,註定了她永遠會為了追逐更高更遠的境界而不停拼搏。林夕想要變強的理由很簡單,她想要超脫自我,塑造出更高的人格意識,不管是力量還是意志,她都希望自己越變越強。但是明明是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人格,林夕居然和自己的前世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不過一個是為了擺脫既定的命運,一個是因為無處安放和發洩的怨恨。
林夕看著這段過去,女人吸收了大量的怨憎之氣後還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她超度了那些因為怨恨而誕生的冤魂厲鬼,將他們送往彼岸,而自己揹負著這些仇恨煎熬下去。一年、兩年、三年……第五年,道長拿起了自己的劍,將她“怨憎”的那些人給殺了。
女人愣了愣,大仇得報的快意沖淡了那份本不該屬於她的怨恨,讓她的神智清明瞭些許:“道長,你犯了殺孽。”
“我知。”神情冷峻的白髮道長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淡然地收起了染血的長劍,“本就是造孽之人,不足惜也。不過令其下地獄後少受些許懲戒,以陽世之苦換其死後少受地獄之刑,算來也是得不償失。殺人者人恆殺之,你若不痴,便知曉這本是常事。”
女人說:“造下殺孽,你也會下地獄的。”
白髮道長負劍前行,神情冷凝如同墨色揮就的畫卷:“貧道乃修道之人,只求今生,不問來世。”
這一鬼一道就這樣相伴了一百五十多年,道長帶著女人走過名山大川,五湖四海。讓林夕覺得驚訝的是,這個道長居然容貌不改,一直維持著原本的模樣,大概是真的修道有成,不知道活了多久。一百五十年,足夠人世改朝換代,足夠一個家族傳承數代,也足夠祖孫都走向死亡。
那一年,白髮道長在一處山谷裡開宗立派,劍刻“洞虛”,廣收門徒,達濟天下。白髮道長捨棄了清靜無為的思想,傳下了嶄新的道統,要求洞虛派的弟子固守道心,為民除害。他允許門中弟子嫁娶、蓄髮、食葷腥,滯步紅塵,卻要求他們明辨善惡是非,試圖理解紅塵中冤魂厲鬼的不甘和苦楚,以淨化冤魂為主旨而非斬殺冤魂,意在“超度”而非“殺絕”,護持陰陽兩道共生,而非使其一枯一榮。
洞虛派在白髮道長的坐鎮下氣運昌隆,盛極一時,聲名浩蕩,為天下蒼生建立了縛靈地宮。
最後,道長取了傳下道統的功德灌注在女人身上,將她送往了輪迴,而自己閉了死關,再不現於世間,也不知道到底是坐化了還是飛昇了。
林夕有點懵,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和洞虛派還有這樣的前緣,感情她一個兇魂能投胎轉世還是託了這位道長的福。
……原來她居住了這麼久的世界居然也是個唯心主義世界嗎?嘖,真是可憐了宋雯。
重點嚴重偏移的林夕並沒有多大的感觸,看過了整個故事之後,她只感覺自己看了一場電影。不過搞清楚了自己大凶命格的來歷,還是讓林夕覺得有些舒心。比起佛教那一套善惡終有報的理念,她更願意去通道教一心修長生的思想,雖然本質上林夕只信仰自己。
信仰的存在是因為人們需要精神支柱,佛教能治癒人心,道教卻能堅定意志,林夕也從來不覺得投胎轉世後純白無瑕的那個人還是自己。
林夕腦海裡剛剛浮現出這種想法,就發現整個幻境都在坍塌,一片黑暗中,一個清冷如料峭雪寒的聲音響起,彷彿崑山玉碎,天地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