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單烏這種快樂到發飄的情緒在毫無打壓的情況下,一直持續到了他換了一身人模狗樣的衣服,提著一串油紙包裹的滷菜,推開了他長大的那座大屋的門為止。
昨夜的動靜似乎十分吸引人,大屋裡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看起來是全去看熱鬧去了——這種情況很是常見,所以單烏在推開門的瞬間,視線直接便往老乞丐蜷縮的牆角落去。
老乞丐靠在牆角一動不動,微闔著雙眼,鼻子下面掛著兩條早已乾涸的血跡,嘴角彎著很是滿足的弧度,胸口亦不再起伏,而他身邊的黑鐵鍋,也已經只剩下了些早已凝固了的湯汁。
單烏臉上的笑意就這樣僵住了,甚至連油紙包什麼時候落到了地上都不知道。
……
十年之前,動盪方止,年歲艱難,老乞丐收養過幾個眼瞅著活不下去的小孩子,單烏正是其中之一。
老乞丐教這些小孩子識的字,對這些小孩子講過勝陽城之外的花花世界,甚至為了這幾個孩子被打折了雙腿,更是指點了這幾個孩子應該怎樣在勝陽城這樣的環境裡,讓自己有一個好一些的前途。
十年相伴,如師如父。
單烏挪著步子,緩緩地走到了老乞丐的身邊,蹲下,伸手探了探那老乞丐的鼻息,在確定老人已經與世長辭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隨即便是一聲長嘆。
老乞丐的身邊,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極樂散的氣味。
“你怕我去試那極樂散,我聽話了,結果你怎麼自己就找死了呢?難道這玩意的誘惑真這麼大?”單烏搖著頭,臉上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早知道我應該把你的存貨都順走,讓你老老實實吃狗肉就好。”
“罷了罷了,既然你等不到我膝前盡孝,我便讓你有一個入土為安吧。”單烏搖著頭站了起來,數了數自己懷裡那些散碎銀子。
……
隨著單烏的暫時離開,大屋重又安靜了下來,卻有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從虛空之中浮現,甚至連一粒灰塵都沒有驚動。
那個人就站在老瘸子身前不遠處,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卻由內而外地流露出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來。
“強留一縷魂魄直到現在才開始逸散,就是為了等著見那小子最後一眼?”
來人喃喃問道,仔細打量著那老瘸子,而後伸出了手,一點點細碎的幽光從那老瘸子的身邊浮現,點點星芒在來人的手中匯聚,竟湊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形,雖然虛弱得彷彿一縷隨時會熄滅的火苗,卻是面目清晰,手腳分明,依稀便是那老瘸子年輕時候的風光模樣,只是神智似乎已經喪失,面上神情痴痴呆呆。
“竟真是那梁王血脈,連魂魄之中都有印記浸染。”來人輕聲讚歎了一句,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鼎,抖手便將那條魂魄給扔了進去,那魂魄表情痛苦地張牙舞爪了一番,終於在那小鼎的底部蜷成一團,安靜了下來。
而這最後一縷魂魄的散去,使得老瘸子的屍身似乎又老朽了數分,甚至透出一股曾經在土裡埋過的意味來。
“以此為引,想來可以著手研究一下這梁王秘傳千年轉世之方了……唔,這極樂散看來的確是牽連甚廣,不僅僅只有惑人神智之效,不過白花蛇的令牌居然在那少年身上,嘖,看起來需要另選他人了……”來人一邊喃喃地分析著,一邊收起了小鼎,同時目光在老瘸子的身上又逡巡了許久,確定自己再無遺漏之處,方才漸漸消失在虛空之中。
正當這個時候,大屋外傳來了一陣喧譁,卻是單烏帶回來了棺材鋪的夥計,以及那些長期在大屋之中落腳的乞丐們,一堆人雖然是臨時的東拼西湊,卻也紛紛弄了白布綁在頭上,乾嚎著湧進了大屋,撲在了老瘸子的身前做出一副孝子賢孫的模樣,有的是真悲痛,有的只是給單烏等人一些面子。
這突如其來的熱鬧,使得單烏等人完全沒有發現老乞丐身上有過怎樣的異樣。
只是這群乞丐也沒有給人送葬的經驗,所以一直到了這一天傍晚的時候,老乞丐方才被擦乾淨了臉,整理好了衣服,裝進了棺材,一路哭喪哀嚎,撒著黃紙,並且在城外亂葬崗中找到了一處無人的空地。
老乞丐終於成為了這一堆乞丐裡頭,唯一一個享受到入土為安的待遇的人。
……
香燭火盆,紙人紙馬,沉沉暮色之下跳動的火焰,在老瘸子的墳前將長跪不起的單烏的臉色映照出一片暖紅,送葬的人三三兩兩地散了去,墳前只剩下了寥寥數人,均是當初被老瘸子撿回養大的小孩子。
“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