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乾淨的月亮,透著亙古不變的冰冷,就那樣存在在鏡面的中心,而周圍,是一片茫茫虛空。
地下的宮殿,觸目所及皆是鬼氣滔天,而梁惠王在這荒草地的範圍之內流連不去,卻又有多久沒有見到過這明月的存在了?
或者說,自從那一日祭天祈求長生不成,梁惠王就再也不肯看一眼天空,再也不願意知道明月的存在。
——單烏弄出來的場景,狠狠地戳中了梁惠王的心中隱痛,竟讓他一時之間,難以轉移開視線。
單烏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黎凰的幻陣攻心可謂一絕,他就算只習得皮毛,卻也足以讓人防不勝防了。
那輪明月就這樣在梁惠王的眼前裂開了一條縫隙,通往另外一個漆黑的空間,而後梁惠王就眼睜睜地看著一隻白玉般的手,從那縫隙之中伸了出來。
一切,都彷彿梁惠王當日所見。
而更讓梁惠王覺得頭腦發熱的是,那隻手,分明是在向自己做著招攬的動作。
“難道你以為這種幻象就能讓我丟下心防麼?”梁惠王想要冷笑,卻突然發現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因為,他真的,被這種幻象打動了——“明知不能信”和“想要相信”這兩種情緒,居然就在梁惠王的心裡爭執了起來。。
“最讓人相信的幻境是希望”——這句話是黎凰告訴單烏的,單烏記了下來,轉頭就用在了梁惠王的身上。
百萬鬼卒大軍,都隨著梁惠王的失神而安靜了下來,甚至連鏡中的羅關,都已經無法捕捉到那絲絲縷縷的黑線了。
而鏡中的景象依然沒有完結,月亮開始變大,連同月亮上的那條縫隙也漸漸擴充套件開來,露出了那隻玉手後方的手腕,胳膊,身體……以至於那個斜倚在黑暗之中,手撐著下頜,曲了一條腿坐得無比閒散的觀音的全貌,那一身的瓔珞繽紛閃耀,卻掩蓋不住那觀音面目之上,如世上最紅最晶瑩的瑪瑙一般的,四隻眼睛中的四顆瞳孔。
怪異,卻有說不出的美感。
那四隻眼睛微微地抬起,似乎是若有所思地往梁惠王這邊看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伸出的手仍未收回,身上的瓔珞則隨著呼吸而輕微地晃動著——每一處,對梁惠王來說,都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甚至那觀音身旁的景物也逐漸呈現了出來,水晶的殿堂,長長的鋪著猩紅地毯的道路,那觀音斜倚著的高高在上的皇座,甚至殿堂周邊那些光芒晃動的水晶浮雕都是如此的清晰且真實,那些征戰殺伐的場景,那些含淚而逝的美人,那些挑在槍尖挑在城門挑在旗幟之上的頭顱,那些象徵著權勢的印璽手杖冠冕盔甲,每一樣梁惠王都未曾見過,但是每一樣都足以讓梁惠王信以為真。
——那可不就是他所追求的世界?
梁惠王的身形,不知不覺地往前靠近了一些。
第109回 攝魂之術(下)
梁惠王龐大的鬼軀往前移動了些許,而他這鬼軀與定魂珠之間的關聯也依稀淡薄了一些。
鏡面虛影中的世界仍在鋪展,水晶殿堂之外的天地真實而又美好,瓊花玉樹,鸞鳳和鳴,同時更有天音繞樑,梁惠王聽不懂那些話語,但是心中卻油然而生了一股“說得對說得好”的贊同心緒。
事情似乎在向有利於單烏的方向發展,然而只有單烏,才知道自己維持住這麼一個鏡面虛影是多麼耗費靈力的一件事。
單烏在此事之前,可以說是從未有過使用法器的經驗,所以他記得羅關施展這攝魂之術的時候看起來頗為輕而易舉的模樣,卻由此而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單烏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臉色也開始變得蒼白,那些小觸手萎靡不振地正一步一步往晾曬的小魚乾的方向發展,眼見隨著這時間的逝去自己的勝算越來越小,單烏一咬牙,鏡面之中的場景再次變化。
或許可說單烏是有些操之過急,但是單烏卻已經再也支撐不了多久,只能相信黎凰那些似是而非的訣竅,賭上一賭了。
猩猩紅的地毯蔓延開來,如同一片血海,周圍水晶的殿堂四散崩裂,破碎的晶體映照在一地的血紅之下,竟彷彿漫天的丹緋雪花,瓊花玉樹瞬間凋零,鸞鳳飛舞掙扎著發出垂死的哀鳴,最終同樣淹沒在地上那無邊無際的血紅之中,那些血紅甚至順著那觀音的衣角開始網上蔓延,轉眼便已侵染了大半裙幅,而那觀音同樣已經收回了手,臉上的神色雖然仍是帶笑,卻已然透著一絲冰冷與不屑——梁惠王在她的眼裡,彷彿只是一隻小小的爬蟲,居然膽敢不敬。
——那種眼神是屬於楚江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