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聽到耳畔那人低低輕笑。
夭紹抬眸,卻是哭笑不得。
郗彥端起玉碗將湯汁喝盡,伸手撫了撫她的發,笑意微微。
“下次再讓符姐姐教我新的。”夭紹滿意得很,一臉躍躍欲試之色。
郗彥淡淡點頭,眸光瞥過牆角的沙漏。
時已未時。
夭紹心知他今日應了司馬豫去宮中見面談鑄造銖錢一事,不敢再糾纏,忙起身拿了狐裘給郗彥穿上。
郗彥於案上拿起一卷明黃書帛,轉身離去。
百年間東朝與北朝戰爭頻繁,素來銖錢不便流通,且一經八年前兩朝皆有的動亂,銅治缺乏,官家鑄錢,未免工質不良,民間又多私人盜鑄,各種銖錢更是新舊輕重不一,一時又有西域貨幣流傳中原,為金銀所鑄,卻無兌換的衡量之準,讓來往兩朝的商旅百姓至感不便。
如今因兩朝聯姻,盟約之上為銖錢專書一款,決定於兩朝新鑄“太和五銖”,東朝刻字“永貞”,北朝刻字“豫徵”,一旦鑄成,將詔令天下通行。
天下商賈唯剡郡雲氏至貴至富,身份超然,朝廷鑄錢,卻不是不得不仰仗其力。
雲濛返回鄴都,與蕭禎談妥鑄錢一事,旨意傳到洛都郗彥手中,正是司馬豫等待多日的結果。
“甚好,”文華殿暖閣,司馬豫合起手上的明黃書帛,對郗彥道,“朕即刻下旨,你便可著手鑄錢的工序了。”
郗彥揖手應下。
司馬豫放下書帛,一事既了,他卻仍是有些心神不定。起身在閣中來回踱了幾步,站到郗彥面前,壓低聲問道:“阿彥,朕聽說前些日子有刺客行兇采衣樓?”
郗彥愣了一瞬,笑了笑,提筆於御案上寫道:“小賊而已,陛下不必擔憂。”
“朕如何不憂?”司馬豫嘆息,“若你與尚任誰有了萬一,朕卻是斷臂之痛。”他頓了頓,又道:“依你所見,那刺客是何來歷?”
郗彥想了想,落筆道:“刺客手法詭異,似是來自西域的高手。雖失手被我擒下,卻是即刻吞藥自噬,想是對主上極其忠心,也讓人無法追蹤其來歷。”
“西域?”司馬豫道,“如此說,不會是裴行的幽劍使?”
郗彥搖頭,書道:“令狐淳事一出,便有刺客行事,不似裴行謹慎的作風。”他垂下眼眸,微微揚起的唇邊笑意安靜而又冰涼,筆下一字一字流墨於書:“這倒是似有人在故意打草驚蛇,或可能嫁禍,或亦可能是故弄懸虛,因為那樣身手的刺客不能傷得了我分毫,他該明知。”
“說得有理。”司馬豫頷首。
郗彥看了看他,落筆問道:“陛下可是為新政一事煩憂?”
“是,”司馬豫忍不住嘆氣,直言不諱道,“裴行修令三十章,放黜冗員,顯拔賢俊,勸課農桑,於外修兵革,於內興儒術――朕也明白,按長久之計,這是有利邦國的舉措。只是如今一旦實施,卻是大大觸及了烏桓一些老舊貴族的利益。昨日他們大鬧朝堂,叫朕頗是頭疼。”
郗彥放下筆,沉思不動。
司馬豫道:“這番新政,你如何看?朕有時會懷疑是不是裴行故意讓朕在親政之初便遇上如此棘手的難題,但幾番下來轉念想想,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必行之策。”
郗彥垂首望著石地,斟酌良久,方提起筆,慢慢寫道:“裴行修令三十章,是治國之術,能一掃北朝貴族入主中原後的驕糜頹廢之氣,新章令剛明嚴肅,賞罰分明,更是能止盜賊而盈府庫。不管對陛下如今而言是不是難題,卻是陛下治國必須要走的路。老貴族糾結的不過是放黜冗員和大興儒術兩事,陛下不妨循序漸行,冗員暫不替換,儒術暫不大舉,先行興辦太學,以考試生員,依次更替,或可成事。只是無論如何放緩,卻是不得不得罪一部分的貴族,此事非酷吏不能獨當一面。”
“妙策!”司馬豫聞言大悅,感慨道,“阿彥啊阿彥,朕當真懷疑你是天上之人,算無遺策,如此智慧,豈是世人能有?”
郗彥微微一笑,見他心事已了,遂揖手告辭。
落日餘暉漸漸染紅窗紗,郗彥回到采衣樓後的莊園時,夭紹伏在書案上,雙目緊闔,已經睡著。
書案上,他離開之前堆陳雜亂的書冊已被人理得齊齊整整。
郗彥發怔,眸光落在夭紹安睡的容顏上,久久移不得目。
書房裡雖燃著暖爐,但如她這般睡法,怕必是會凍出毛病來。郗彥輕輕嘆氣,搖了搖頭,彎腰想要抱起夭紹去內閣時,豈料手指剛碰上她的貂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