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想了想才道:“柔然事發突然,尚與我的確不知其中究竟,縱然是長孫倫超的身份,也是前幾日接到賀蘭柬的傳書才明原委。但柔然的動亂髮生在如此局勢下,不可否認,華伯父此趟與長孫倫超聯手,目的之一必是為鮮卑在西北的戰事上斷絕後患,所以……歸根到底,也不能說和我們無關。”
長靖對著燭火沉默片刻,道:“我信你。”她轉過頭,目中寒色依然不減:“不過長孫倫超既存了這樣的心思,為何不與我母親說明,非得透過你們來和我說此事?”
“不過留給雙方餘地罷了,由此才可各退一步,”郗彥道,“誠如剛才公主接到密信得知的,柔然國中情勢已然不比當初,矛盾激化,戰局不可挽回。公主不是一直不捨族人的無辜犧牲麼?你攜盟書回去,長孫倫超必會放你入王城見你母親。想來世上也只有公主,才能勸說女帝承認你祖母當初的過錯,歸還長孫氏百部族人,從此言歸和好,相安無事。”
“相安無事?”長靖出神片刻,忽地咬牙輕笑,“好個慕容華,他以醜奴故意引我南下,千里迢迢,日夜追奔,原來只是換得如此結果。”她豁然起身,睨著郗彥:“如今看來,你是鐵定不讓我帶走醜奴?”
郗彥未語,只輕輕點了點頭。
“我若非帶走不可呢?”
“我也不會強求,長孫倫超不捨他的女兒,我和她素昧平生,沒什麼可留戀的,”郗彥一笑索然,“只是北方的局勢不容公主破壞,因此我能讓你帶走的,不會是活人。”
長靖晶瑩似玉的烏瞳在驚悚中地猛地收縮,望著郗彥,如看鬼魅。
郗彥站起身,雲淡風清,燭色下的俊顏不盡出塵:“盟書和醜奴,公主請擇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分途
此夜因長公主大婚之喜,整個都城都處於通宵達旦的歡騰喧囂,因此發生在雲閣劍拔弩張的激越對峙並不曾引起什麼震動,只有京兆尹奔波勞苦,不得不在黎明之前再度帶了人過來收拾殘局,鑑之以往的經驗,此番又是寥寥數言將過失記在雲閣樹大招風的無奈上,悲慼一嘆,就此告辭。他來去之間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形色匆匆昭顯其心有旁騖,鍾曄暗中探詢,才知當前比之命案,更要緊的卻是北帝詔宣的大朝。
長公主的婚宴之隆重,不過粉飾太平,安穩人心,然而前梁州刺史、如今西平王姚融手下的大將軍延奕似乎是要存心與朝廷難堪,十八日傍晚,集鐵甲重兵踏渡渭水,攻佔幷州西陲的城池池陽。池陽並非重鎮,駐守的八千兵馬不抵梁州軍的強猛攻勢,棄城而逃。延奕揮師入城,引火燃薪,將築於青山秀水間、精美絕倫的池陽行宮付諸一炬,豈料深夜東南風盛,火勢控制不及,順著四面起伏的丘陵樹叢綿延數十里,殃及大半城池,此一夜紅光濃煙傾覆天地,旦夕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中原大戰的序幕,由此揚天焰炎、悲啼哀縞中迅疾延展。
戰報在拂曉時傳至都城,彼時北帝與諸臣剛自觥籌交錯、飛歌纖舞的婚宴上離開,昏沉沉的醉意中還未歇下,俱又在驚怒之中清醒,朝鼓朝鐘嗡鳴震盪,本該休憩的日子,卻破例宣百官廷議。
中原的戰況不比西北局勢的旗鼓相當,延奕乃北朝難得的一員猛將良才,率梁州二十萬大軍並涼州南方諸鎮府兵七萬,已成洛都的心腹大患。眼下時局,謝澈的北上之行已是當務之急。含元殿前,於百官眾目睽睽的恭肅瞻仰下,北帝當階南面,將節鉞親授紫袍黑甲的年少將軍,叮囑萬千。謝澈授命而跪,誓言鏗鏘,自表一番忠臣良將的心志。
君臣將戲做足,一番繁瑣禮節後,時過正午,日照如煙,百官赴往城門送別,北帝登高遙望,待瞧見那一縷明黃旗幟順著流雲飄飛天際了,憂忡不定的心至此刻彷彿才稍有了一刻的平靜,閉上雙眸,藉著被豔陽久照後的頃刻暈眩,恍惚中已然騰雲駕霧,俯瞰著烽煙蔓延中原戰場――瘡痍遍地,血滿山河。能有什麼時刻,可以比現在更能讓他體會到做為君王的殫精竭慮和戰戰兢兢?水深火熱之中權柄在握,冷與暖的極致,無人得知。
風過,雲過,人心再煩再亂,日色流逝依舊如常。
暮晚東風燻暖,綺雲霞光下的文華殿異常地金碧輝煌,司馬豫忙了一日的政務,兼之前夜未曾休憩的勞累,此時未免生出些許睏倦之意,於是半躺在龍榻上,靜靜閉目養神。
入得淺夢之際,臉頰上輕起柔軟的觸感,司馬豫迷糊中睜眼,只見明妤坐在榻側,正溫柔地望著自己,以絲帕拭著自己的額角,溫言軟語道:“夢到什麼,出了這麼一頭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