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一地,風吹過最後一絲霞光,落在綠竹深處的一座石墳上。
她把長生劍埋在了這裡。這本是為她難以忍受日夜守劍的傷心,如今再看,反倒像留下了一方歸宿。
石碑上沒有刻字,已落了一身黃葉塵埃,靜靜佇在夕照之中。
黃珊走到墳前屈膝坐下,目光反覆流連,半晌伸手拂下上面的塵葉,然後慢慢靠在了石碑上。
風更寒,晚露打潮竹葉,沾溼人衣。
黃珊一直這樣靠坐著,直到金烏墜山,萬籟俱寂,精舍中隱隱傳來一聲啼哭。她回過神來,這才慢慢站起身,轉回屋中。
那嬰兒裹在小小襁褓裡,一聲響似一聲的哭啼,黃珊聽了也不嫌煩,只想他額上摔傷好了,果然精神了許多。她點亮了蠟燭,又從包袱裡找出一紙包的米糊粉,欲燒些水來與他衝開喝,心想過些日子再從城裡買一隻母羊之類回來,也就應付了。正要去廚房尋一隻碗來,窗前倏爾晃過一個人影。
燭火搖曳下,那抹瘦影映在窗紗上,一動不動了。
黃珊不動聲色的頓住腳步,與那人影靜靜相對。片刻後,她終是抬手推開窗,慘淡月色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子正痴痴站在外頭,再一細看,卻又覺她雖面生皺紋,一派陰戾,卻並沒那麼大年紀,隱約還可見年輕時的美貌。那白髮女人被燭火晃的一怔,但卻也正瞧見了床榻上的襁褓,她周身一顫,似乎被什麼往事惹得歡欣悲楚,渾然忘我。
黃珊在窗前這一望,隱約也知她是誰,雖還不能確信,但卻能覺出她並無惡意。她正這樣想著,那白髮女人卻忽而開口問:“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黃珊輕聲道:“是男孩。”
那人唔了一聲,眼神愈見柔和,片刻後才轉到黃珊身上,瞧瞧她手上的米糊粉,再瞧瞧她,道:“你怎不喂他奶?”
黃珊沉默一回,道:“我沒有。”
那人又唔了一聲,似乎並未想到這孩兒不是黃珊親生的,只道是身體羸弱奶水不足。她又打量黃珊片刻,有些出神般,彷彿透過她在看什麼別的人,過會兒才冷冷道:“你等著。”說著身影一晃,悄然遁入朦朧夜色之中。
不多時,她便不知從哪裡牽來一隻梅花母鹿,又自顧自替黃珊拴在了屋外,指揮她將碗拿來。盞茶時候,一碗溫熱的鹿奶便被遞了過來。
黃珊接過奶,道了聲謝,這才熟練抱起孩子,取了一隻小銀勺來喂他。嬰兒倭著小嘴,吧嗒吧嗒的將奶嚥了,神態模樣可愛的緊。黃珊第一次養小孩時正初歷千刀萬剮之痛,並未真對那孩子動什麼真情,如今與以往不同,竟不由微微笑起來。
她笑過一回,才抬起頭去望那女人,她孤零零站在燭光中,更顯白髮蒼蒼,頗為淒涼,但她凝視著嬰孩,眸光中透出一絲絲的滿足和酸澀,看著看著,神色又幾番變化,襯著她陰戾的容顏,著實有幾分可怕。
黃珊現在已差不多確定她是瑛姑。瑛姑本身也是個可憐人,但她心傷過重,性情偏激,此時自憐憐人,才對個陌生孩子好,以後她如何動作卻未可知。黃珊此時手無縛雞之力,自然不願與她有什麼衝突。
思及如此,黃珊又望她一眼,想了想道:“不知姑姑尊姓大名,可是住在這附近麼?”說著,嬰兒未得到下一勺奶水,不由咿呀叫了一聲,引得她又低頭去喂他。
那女人被她微微喚回神,聞言沉默片刻道:“你不必問這些個。”
黃珊扇了扇睫毛,垂頭道:“我一個人怪孤單的,心想若是姑姑也一個人,不如同我做個伴。我初帶孩子,手忙腳亂,也想麻煩姑姑幫忙照看。”
那女人提聲道:“你說什麼?!”
黃珊忙道:“姑姑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兩人沉默相對,只有嬰兒仍吧嗒小嘴咽的香甜。黃珊故意將他抱得不是很好,因而不多時,嬰兒便吐了一口奶,引得白髮女人不由出聲道:“噯,你不要這樣抱他。”黃珊這才反應過來般,在她的吩咐下將嬰兒換個姿勢抱了抱,果然接下來好了許多。
而那女人也在喂完之際,道:“你叫我瑛姑罷。”她頓了頓,“明日我再來。”
說罷不再理黃珊,身如鬼魅般消失在精舍門外。
往後月餘,瑛姑每日過晌都來。不是帶些吃食,就是帶些軟布料,黃珊見了料子,還曾託付她給孩子做件小衣裳,瑛姑聞言一愣,半晌竟應下了。漸漸,她晚間也不再離去,而是在精舍中住了下來。
一日下午,二人對面坐在桌前,守著線筐,給孩子做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