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巨峰壁立,幾乎佔了畫面的三之有二,山頭上樹木繁茂,有飛瀑自山腰傾瀉而下,噴濺到山腳的巨石上。而山路另一側,溪水潺潺,一隊商旅趕著騾馬從容走過。
是範中正的《溪山行旅圖》。
林栝靜靜地凝視她片刻,驀地開口,“你覺得這圖是真跡還是贗品?”
嚴清怡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贗品。”
“為什麼?”林栝在她面前坐下,輕聲道:“你知道這是誰的作品。”
他語氣篤定,並非疑問,而直接就做出了判斷。
嚴清怡默一默。
她當然知道,因為真跡掛在祖父羅振業的書房,是羅家祖上傳下來的,深得祖父喜愛。
這話卻沒法說出來。
嚴清怡微仰了頭,淺淺一笑,“我猜的,如果真是書畫聖手,為什麼把山岩畫這麼大,按道理,不是該多畫畫那些行商之人嗎?這人肯定不太有名。”
林栝輕笑,“錯了,作畫之人名氣大得很,他是宋三家之一的李氏鹹熙。”
嚴清怡緊緊咬住下唇,才抑制住糾正他的衝動。
李鹹熙跟範中正並稱“宋三家”,可二人風格截然不同,李鹹熙畫風簡練惜墨如金,而範中正氣勢磅礴筆墨酣暢。
只要粗通文墨,絕不會混淆兩人的畫作。
而林栝此言……很顯然是在試探她。
出身市井,不曾讀過書的她,沒有道理會知道這些。
嚴清怡驟然警惕起來,明淨的眸子似是籠了層薄霧,遮住了先前那份清澈。
林栝敏感地察覺到這一點,急急開口,“是我記錯了,啊不,是我有意說錯的,這畫是範中正的《溪山行旅圖》……至於是不是贗品,我只幼時隨伯父讀過幾年書,卻是看不出來。”
嚴清怡低頭不語,雙手捧著甜白瓷的茶盅,指腹輕輕摩挲著杯壁上面繪著的竹葉,只聽林栝續道:“……家中遭變,我只身出去拜師學武,為的就是位居高位。科舉太難,要一場一場考下來,沒有十年八年根本沒法出頭,且江南數千學子,得中進士的不過百裡挑一。學武卻不同,別人不敢拼命,我敢……只要跟對人,快得話有三五年就成……我不想等太久。”
嚴清怡的視線不知不覺從面前甜白瓷的茶碗漸漸移到對面。
他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虎口處佈滿薄繭,想必是常年握刀或者握劍形成的。
可好端端的,他怎麼突然說起自己的家事?
分明之前見過,他都是一副吝於言談的模樣。
不知什麼時候,說話的聲音停了,周遭出奇得安靜。
嚴清怡疑惑地抬頭,對上林栝定定望住自己的眼眸。
那眼神……幽黑清亮,帶著絲小心翼翼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存。
嚴清怡的心頓時亂了。
如果說十一二歲的少女對情之一事尚是懵懂,可她兩世為人,加起來足足二十有七,豈不知這眸光意味著什麼。
嚴清怡尷尬地輕咳聲,“吳經紀那邊可有訊息?”
“有,”林栝如夢方醒,慌亂地從懷裡掏出張疊好的紙,“他應允降到二十二兩,我代你立了買賣文書,房契尚不能得,要等交付銀錢之後當面給你。”
“真的?”嚴清怡大喜過望,急切地抓過那張紙,上面白紙黑字,的的確確寫著紋銀二十二兩,只是銀錢要得緊,三日內必須付清。
不過,早一天晚一天並無大礙,原本她就想早點買到房子,早點讓薛氏搬出去。
這樣省下八兩銀子,就能用於整修房屋。
嚴清怡再度向他道謝,“多虧有你,否則再不會這般順利。”
林栝搖搖頭,“舉手之勞罷了,不用謝這麼多次。能幫上你……跟阿昊,我也很高興。你手頭銀錢可寬裕?我每月二兩銀子月錢,平常吃住都在表姨家,並無花費之處。若是你需要,多的拿不出來,二三十兩是有的。”
“不用,多謝你,”嚴清怡拒絕,“我有銀子,大致是夠了。”
“那你幾時能湊齊?湊齊後我與你一道去見吳經紀,早點把房契拿到手。”
嚴清怡想一想,怕夜長夢多,便道:“明日可以嗎,明日這個時候。”
“好,那還在這個地方等,” 林栝點點頭,把文書摺疊好站起身,“文書我先拿著,我回衙門了,申初要巡街,今天可能會到望湖街。”說罷,不知從哪裡掏出樣東西,匆匆往嚴清怡手裡一塞,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