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去,說他道:“人家是遭了災了,沒個主意可想,抓耳撓腮睡不著覺。你這裡好好的雨也下了,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你可又難受個什麼大勁兒呢?”
知縣大人道:“我能不難受嘛!要是同他們一樣,我也曉得曉得這樣情勢時候這政務政令該當如何辦法。這下好了,明明是一場旱情,忽然下了三天沒根的雨,愣給緩解了。這事兒鬧得……”
夫人樂了:“你沒看那麼些人都去湖邊謝神了?德源縣有遇仙湖啊,有神仙保佑不好?”
知縣大人瞧瞧她:“我打小學的,都是說事情越有明白道理才越好做。一樣事情,我這麼做了,準定有好結果,換那個法子就不對。且同樣的事情我反覆做十次,一百次,都是一樣道理,這才可靠,才能叫人安心,才能寫成書落到紙上去叫後人學。
“你這個神仙保佑算怎麼個事兒?神仙做什麼就保佑德源縣不保佑別的縣?就因為這遇仙湖在我們這裡?那我們守著湖是不是啥也不用幹了就能豐衣足食了啊?還是說一旦我們做了什麼事情是神仙覺著不對的,就不會再管我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倆手一背,仰頭看天,等著人保佑你了。這不是一棵樹麼,這哪是一個人啊?!”
夫人瞥他一眼:“哼!身在福中不知福!”
知縣大人不敢說出來,只好在肚子裡反駁:“哼,一知半解、粉飾太平……”——有本事你倒是說呀!
他們卻不知道,神仙自己也這麼想著呢。
靈素想想不求觀裡頭那些已經一片灰暗的法陣,再比比遇仙湖裡頭這個,生滅不移,這“有”的東西,最後總會變成“無”的。這遇仙湖裡頭的法陣也不曉得能撐多少時候,說不定哪天也跟不求觀那些一樣,到那個時候,這水啊火啊的,又誰來護佑?
細想來,像之前洛興倉放糧的時候。訊息是齊翠兒最靈通,要細說起來,恐怕連運糧食的裡頭多少騾馬她都能給你數出來。可她就這麼打聽個熱鬧而已。說說西涼道受了災、食不果腹的孤兒寡母如何悽慘;從上至下的層層官吏又如何從賑濟種撈取油水;哪裡的神廟又早有異象……管他真假,反正嘴裡能有東西供嚼,能佔著唇舌和腦子不消去想自己的事兒,又挺熱鬧又能引得人來聽,那就夠了。
若是燕先生這回果然不支,沒能求下這陣雨來,齊翠兒這樣吃力忙慌地說這說那了半日,到底於她自己的日子有何好處?恐怕並不會有的。到時候災情蔓延,米價高企,她並不能用說書去換米麵來吃。或者能用道聽途說的官吏惡行去提醒周圍人注意?如果官府沒空管她的話。
而像七娘和紹娘子這樣的人家卻多半不會受什麼真的大影響。這兩家裡頭都存足了米糧,七娘自己就不是有錢人家出身的,加上如今官府衙門都著力民生,她也在許多時候都願意伸把手幫幫人。不管是上回鬧糧荒時候的聯手賑濟,還是後來雪災時候開填塘樓安置人,都是如此。
這回西涼道旱情報出,她就開始收些米糧存著了,倒不是為了自家,——她家攏共也沒幾口人,黃家可是大地主出身,雖如今掙銀子不指著田地了,可糧食卻足夠這一家子吃用的;她是為了防著往後縣裡也受了波及,跟上回糧荒時候似的,她這裡還能略助些人。
紹娘子就更不用說了。大家在說熱鬧的時候,她就看出洛興倉頻繁放糧背後的隱憂,儘早預備起來了。
靈素髮現,越是這樣自己能想得深遠又有能耐的人,遇著事情越能自己先有舉措,若到時候真的有災情,他們也能比尋常人多撐些時候。而尋常日子便過得緊巴巴的人家,一則並沒有餘力為什麼天災人禍做額外的準備,二來也少有能想那麼長遠的。
可又偏是這樣的人家本身就最不抗禍的。少收一季糧,米價翻倍,紹娘子就算自己沒有存糧,幹拿銀子買也不至於餓著一家子人。可換了胡嫂子家裡,那就是剛剛冒頭的芽兒遇上倒春寒的意思了,眼見著剛有些起色的日子立馬就能跌回從前去。
這人世上,真是好者愈好,差者愈差,想要從一個圈子裡跳出來,真是天時地利都有的時候還得拼盡全力才成了。可尋常過日子,又有誰能從日日柴米油鹽裡面看到這底下的暗流湧動呢?他們連這個“危”都感覺不到,又叫他們怎麼去鼓動自己奮發?真等危機降臨了,卻又是大浪直至,轉瞬間就能把他們淹了頭頂,到那時候又哪有什麼反應和翻盤的機會給他們!
最可惱的是,作為一個神仙,她又能做些什麼呢……若沒了神識同靈境相助,就憑她自己這肉身能耐,在這世上也未必就活得好了,她還拿什麼去教人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