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的這番禮節,在現在的修真界堪稱復古了。
如今的門派掌門,莫說是向弟子低頭,就算是說上一句話,都像是恩典一般,他曾經觀察過的絕地觀,便等級森嚴,掌門積威重重,說一不二,就算是門派被吞併,也僅僅是跟弟子打個招呼,甚至不給人去留的餘地,強行將整個門派併入天璇谷。
反而是蒼梧這樣岌岌可危的小門派,上下一心,能夠患難與共,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感情,能走多遠……他心思漸沉,一下子又不知想了多遠,忽而聽得曲笙叫他。
“夏道友,今日正好是重陽節,我想在大家閉關之前,好好慶賀一番,你覺得如何?”
蒼梧眾人都已退下,看外面已近黃昏,他便道:“重九登高,預示門派蒸蒸日上,自該同慶。”
“好極,那溫三春還欠我一頓席面,我正好去找她要!”
曲笙興致沖沖地起身,夏時立刻起身攔住她,神色有些不對地問道:“你要去豔陽樓?”
“嗯。”曲笙點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
“哎?夏道友不是不喜歡那種地方嗎?”
夏時冷冷一笑道:“莫非曲掌門很喜歡?”
曲笙一下子心虛了,她其實並不喜歡豔陽樓,但是……
“其實溫三春那人看著刁蠻,心腸卻很軟,她那樓子裡不收為生計所迫的姑娘,而是做慣了這一行,已離不開歡場的女子。”她溫言解釋道。
做慣了,便需要鮮亮的色澤,需要漂亮的衣裳首飾,需要那紙醉金迷的氣氛。
從良?去伺候男人翁姑?怎比我色授魂與,浪蕩一生?眾生百態,個人有個人的活法,有那拼死也保青白的烈女子,也有這樣沉溺於墮落之歡的姑娘。
曲笙是修士,當她跳出世俗去看這些人時,也無法做過多評判。
豔陽樓的姑娘們沒有看不起她,她們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給了她一份活計,讓她在大堂彈曲賺錢;在她彈琴想念師父,忍不住淚如雨下時,會改變舞形用長袖遮住她的淚痕,以免被客人看到;在她怒砸古琴,要與那蠻不講理的豪客鬥狠之時,溫三春用自己溫軟的身體幫她解了圍……
而她們卻對她無所求,不過是喜歡見幾朵漂亮的鮮花,喜歡與她無拘無束的笑鬧罷了。
“是非黑白,哪有那麼分明呢?”她對夏時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人是如此,修士也是如此,即便再汙穢的地方,也想開出那樣的鮮花啊……”
隨心所欲,不做牡丹,不欺群芳。
只做自己的那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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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並不想去豔陽樓,卻不想讓曲笙獨自去那種地方,他硬著頭皮跟在後面。
他試著理解曲笙為什麼一定要這頓席面,雖然修士苦修,若是餐餐精緻,難免讓人耽於享受,難以適應築基以後的辟穀,但蒼梧的伙食只能算是吃飽,連著吃了那麼多天包子,哪怕換著餡兒吃,那些少年也快熬不住了,就連魯延啟那麼不挑食的都難以下嚥,只可憐蒼梧沒個會做飯的。
曲笙自己築基辟穀,但不妨礙她想讓徒弟們吃點好的,所以才念念不忘。
但他不明白,一頓席面才多少錢,一靈石兌換五十兩銀子,她手上已有幾千靈石,還不夠嗎?
角子街的生意已經開始鋪開,食物的香氣已經開始蔓延,包子、烙餅、焦糖香、酒香、油炸的芬芳……
豔陽樓的丫環正在灑掃,一看曲笙過來,頓時眼睛一亮:“小曲兒,好久沒來了!”
曲笙知道夏時不喜歡,也不準備進去,只在門前笑道:“你家溫娘子呢?”
“娘子剛醒,想必在梳洗呢,我幫你叫她去!”
“好,”她手中催生法術,變化一朵藍色小花,戴在這丫環耳畔,“有勞了。”
小丫環便蹦蹦跳跳進去找老闆娘。
不過片刻,上面便由遠至近傳來女子的笑罵聲:“我可不缺那麼點兒花花草草,老孃當年在丹平城什麼沒見識過?這麼點兒小恩小惠就想從我這兒騙席面走,沒門兒!”
曲笙抬頭,穿著依舊暴露的溫娘子已開啟二樓的窗戶,倚在窗前,探出頭看她。一股暖風襲來,不過是秋天,豔陽樓便燒起暖。這一行的老手諳熟一個道理,無論男女,穿得越少,可就越好成事兒,所以從不在炭火上心疼銀子。
曲笙已有一個多月沒見溫娘子了,她還是那個宜嗔宜喜的風情美人,但若是在自然光下看,便可以隱隱看出脂粉也遮不住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