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黑的湖水中洇開,就像是一閃而逝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等到解毒劑和中和劑順著傷口細細塗抹完畢之後,他又將一瓶恢復藥水毫不猶豫地朝著傷口澆去。傷口重新生長的疼痛幾乎與撕裂時無異,可魚人少年卻哼也沒哼一聲,已經是非常適應。
等到身上只剩下淺色的、可自然癒合的疤痕的時候,他又對著水面仔細檢查了一遍。
湖中隱隱倒映出的魚人少年的身姿雖然有些模糊,卻比周圍的榕樹更加挺拔,肌肉線條流暢,肩寬腿長,按照人形的標準,無論怎麼看都是最完美的狀態;而他的面容亦褪去了稚嫩與青澀的痕跡,像是舍娜莎最盛之時映照下的海面,帶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瑰麗。
是的,和經常出現在噗嘰大人面前的、經過刻意修飾的容顏不同,這個樣子顯然已經無法再稱之為少年了,或許青年更加接近一些。
事實上,他變成這個樣子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可具體有多久了,他卻很難說出來。
魚人沒有時間概念。
曾經烏拉拉也覺得,哪怕沒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從出生,到飛快地長大、戰鬥,再像一個戰士那樣死去——這樣的過程十分完整,也從沒有魚人抱怨。
但是在碰到了噗嘰大人之後,他漸漸有了一些感覺:他的時間似乎比其他人都要快一些。
他隱隱感覺到了有一絲不妥,卻也沒打算再深想下去。
這樣其實沒什麼不好。
魚人想。
在他遇見噗嘰大人的時候,他甚至還沒有完全成年。
而現在,他飛快地就到了一隻魚人所能達到的巔峰時期——這意味著他變得更強、也更恐怖了,對於噗嘰大人來說,是好事無疑。
可是一想到,這樣的狀態也許不能持續太久——至少比起其他人,比起噗嘰大人來說應該不能——他就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其實這很正常。
魚人烏拉拉從來也沒有想過能和噗嘰大人一直呆在一起。
噗嘰大人是不同的,和這裡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烏拉拉一直都知道。
很早很早以前,從他的木拉拉的木拉拉的木拉拉——總之是從前面不知道多少代的先祖那裡,就一直有關於“泥巴大人”的傳說。
很早以前,灰血森林裡就有會活動的泥巴。它們有時候會變成十分兇惡的樣子,甚至會吃魚人,有時候也會只呆在一個地方,然後從那上面長出好多好多樹來。
它們不僅僅是泥巴,它們是活的,就如同這片森林一般是活的。而只要有它們活動的地方,水總是潔淨的,樹木也會格外繁茂。
它們是灰血森林的守護者。
很明顯,自從噗嘰大人成為了灰血的領主之後,先祖湖和基地一樣,面積都擴大了很多,她眷顧下的魚人族發展到了現在這般繁盛的樣子,跟著她的烏拉拉見到了從未想象過的、關於這個世界的有趣的模樣。
噗嘰大人曾經說過,她想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烏拉拉也想告訴噗嘰大人,如果可以,他也想跟著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但是好像真的很難很難啊。
他忽然就不想再看湖水中的影子。
這毫無意義。
魚人想。
純粹的“魚人”本來不需要思考什麼“意義”。
這是他後來新學的詞。
可用在此時,卻彷彿合適極了。
他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可她卻從來也沒有注意到。
他一次又一次地清潔、整理,想要為她保持住最“恐怖”的樣子,可她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雖然氣息和聯絡都還在,卻無論如何也聯絡不上,觸控不到。
原先的那一點強行被壓抑下去的不舒服終於擴散開來,他忽然就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受。
那種恨不能沉到先祖湖底什麼也不想的難受。
那種想到消失又完全捨不得的難受。
那種恨不能噗嘰大人立刻出現在他面前的難受。
噗嘰大人啊……
他想,
噗嘰大人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湖中的容顏很快就變得模糊,像是蒙上了水汽的晶石;面前的水面漸漸泛出一圈又一圈細小的漣漪,像是下起了雨。
他伸手捂住了眼,想要制止這種奇怪的行為,停止這種身體不受控的反應。
但是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