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暗暗納罕。
九寧下榻,走到書架前,踮起腳巡視一圈,擦了鳳仙花汁的指尖點點這邊,點點那邊,指點江山。
“這個書匣全部搬空,那個挪到這邊來。”
周都督盤腿坐在榻上,含笑看九寧忙活。
親隨們目瞪口呆。
周都督橫一眼自己的親隨:“還不過去幫忙?”
一個個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難道要觀音奴自己動手搬嗎?
親隨們愣了一下,拔腿跑到書架前,等著九寧指派。
所有的書一卷一卷疊起來堆放在一起,九寧先按照簽子上寫的書名分門歸類,然後讓人去庫房取崔氏的藏書,崔家的藏書隨便拿一卷出來都是珍品,往書架上一放,保證周都督這裡來往的賓客會嫉妒得眼睛發紅。
她用不著自己動手,站在一旁指揮。
一捧書卷遞到九寧面前,她認出包書卷的絹皮上標註的字,“這個放在第三格……”
目光落到拿書卷的那雙手上,怔了一怔。
這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手指修長,虎口和指腹結有一層薄繭,右手腕上纏了厚厚的紗布。
九寧抬起頭。
周嘉行拿著書卷站在她面前,金環束髮,穿翻領袍衫,垂眸等她吩咐。
九寧覺得肚子更疼了。
昨天確認周嘉行的身份後,她沒有打草驚蛇。在弄清楚他隱瞞身份的目的之前,她不會貿然揭穿他。
“蘇家哥哥,你昨天受傷了,今天還當值?”
周嘉行眉頭輕皺,手中書卷往前一遞,態度冷淡。
這人當真是軟硬不吃,昨天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他是周嘉行,他是周嘉行。
九寧默唸幾遍,忍氣接過書卷,隨手撂在一邊,轉身走到坐榻前,“阿翁,蘇家哥哥昨天摔傷了,您今天怎麼還要他當值呀?”
那可是周嘉行啊,這麼對人家,以後他說不定會報復周家人的!
周都督喝茶的動作一頓,挑了挑眉,看一眼周嘉行。
周嘉行面無表情,作勢要退出去。
九寧眼珠一轉,喊住他,“等等,待會兒我要去前院,蘇家哥哥今天就跟著我吧。”
說完,她朝周都督看去。
周都督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也好,今天外邊人多,讓蘇晏跟著你,免得別人衝撞你。”
九寧一笑,得意洋洋地瞥一眼周嘉行。
他低著頭沒說話,眉頭皺得更緊。
第19章 梯子
刺史府門外長街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擠滿了盛裝前來觀禮的老百姓。
天還沒亮,巷口早已堵得水洩不通。
九寧跟著飲墨往外走,遙遙聽到外邊山呼海嘯般的吵嚷聲,咋舌道:“齋僧會這麼熱鬧?”
飲墨含笑說:“九娘不知,今天慧梵禪師帶著他的弟子雪庭來咱們家赴宴,好多信眾從其他地方趕過來看他們師徒。”
慧梵禪師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俗家姓張,據說他祖上是西漢時的名臣,自幼熟讀儒家經典,本在長安慈恩寺修行,後來因被朝中宦官迫害,帶著弟子僧眾一路南下,本來打算去揚州投奔知交或是乾脆出海東渡去日本弘揚佛法,結果半路上被周都督給攔下來了。
周都督自己不信佛,但他知道慧梵禪師在民間很有威望,這麼個能夠憑藉幾句話就煽動民心的高僧從他眼皮子底下經過,以周都督雁過拔毛的性子,豈肯輕易放慧梵禪師走?
為了保住一眾弟子的性命,慧梵禪師不得不留在江州,周都督答應十年後放他離開——慧梵禪師知道周都督這個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一定講信用,無奈人在屋簷下,只能暫時妥協。
慧梵禪師風骨高雅,雖是被迫留下來的,卻從未說過一句指責周都督的話。
飲墨笑著告訴九寧:“當年慧梵禪師和他的徒弟們在山中遇到山匪,都督剛好路過,順手救下他們。慧梵禪師感激都督,這些年在永安寺抄譯經書,還幫著族學的先生整理收集典籍,三郎讀的書就是慧梵禪師從長安帶來的。寺裡每個月都會開幾場俗講,人人都愛聽,阿郎和幾位郎君只要得閒就會去戲場。”
開俗講就是僧人用淺顯詼諧的方式講述佛經故事,把臺下的信眾們唬得一愣一愣的,趁他們感動得熱淚盈眶時,適時地暗示他們多捐點香油錢。
後來俗講慢慢演變,除了僧人賣力忽悠信眾之外,還多了各種表演,甚至有雜耍百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