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撥開帳簾,慢慢走進去。
這兩天習慣有個嬌生慣養、需要細心照料的妹妹待在身邊,突然看到空空蕩蕩的帳篷,一時之間竟有點不適應。
他掏出一盒防凍瘡的藥膏放在書几上,盯著看了半晌,劍眉輕擰。
第50章 長安都督
隆冬時節; 平康坊的夜晚依舊燈火通明。
這裡是長安第一銷金窟,秦樓楚館林立; 白天坊市間寂靜無人,每到日暮時分,人煙漸漸稠密,達官貴人、高門子弟、各國商賈、文人墨客在健僕豪奴的簇擁中結伴前來尋歡作樂,火樹銀花不夜天; 絲竹管絃,人語笑鬧,晝夜不絕。
風雪瀰漫,一輛輛珠纓華蓋馬車迎著刺骨的寒風穿行於坊曲之間,曲巷深處時不時響起哪家豪奴呵斥路邊行人的責罵聲。
靠近坊門的一間酒肆裡,樓下人聲鼎沸,酒客們醉意醺醺; 大聲討論胡姬絢爛的舞姿和曼妙的身段。
樓上雅間; 身著一襲丹朱地織金翻領胡服的男人斜倚面臨巷口的軒窗,看樣子有些年紀了,鬍子拉碴,眉宇間難掩疲倦之色; 但雙眼依舊明銳,眼神凌厲似鷹隼,袍衫下肌肉起伏; 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榻旁橫放一把長刀。
“都督。”一名身著圓領袍衫的文士走上樓; “李司空今晚留宿郭牙孃的寓所。”
周都督撫掌輕笑:“我沒讀過書,不過記得一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當年我那堂兄高中後就讓家僕揣著錢陪他逛平康坊,一夜花光幾百金盤纏,只能寫信回江州讓家裡人送錢給他打點。老傢伙不服老,也學年輕人賞花,夜夜如此,這北里出了名的花魁美人,他都睡遍了吧?”
每屆新晉進士,雁塔留名,曲江櫻桃宴,燈閣前打球,躍登龍門,出盡風頭。而進士高中後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拜訪平康坊名妓,名妓們也以陪同新晉進士出遊為榮。曲江大會,哪個進士沒有攜名妓同遊,都不好意思和同伴們說話。
周刺史年輕時亦不能免俗,高中後和同鄉一起去北里尋訪紅粉佳人。佳人確實如傳說中的談吐不俗,能詩會畫,自然要價也高,周刺史那時年輕臉皮薄,生怕北里佳人恥笑,花光了盤纏哄佳人一笑。第二天回邸舍租不起馬,主僕兩個是走回去的。
都督前一句還像模像樣地念詩,後面一句就開始不著調了,什麼叫做“睡遍了”?
裴望之笑著搖搖頭,道:“京中傳聞李司空樂不思蜀。”
周都督輕哼一聲,“長安是天下第一等溫柔富貴鄉,處處都是錦繡叢,不過這些絆不住老傢伙的腿,他的基業在太原,盧相公想用這一招留人,還不如直接派神策軍屠了司空府。”
李元宗進京前,小皇帝為示對他的敬重,特意在京中為其開闢司空府。那座宅院原先是武宗皇帝潛邸時的住所,若換作其他人,早就上表謝罪了,李元宗卻欣然“笑納”小皇帝的美意,帶著親隨部曲和他的義子們堂而皇之住了進去。
朝中文武大臣見李元宗如此驕橫跋扈,紛紛上疏彈劾。據說小皇帝案頭的摺子隨便抽出一卷,上面準有李元宗的名字。
裴望之道:“河東軍兵強馬壯,李司空的義子個個能征善戰,盧公等人未必敢下手。”
周都督咧嘴一笑,撥開擋風的簾子,指指樓下。
“這些天平康坊比以前熱鬧。”
熱鬧得近乎詭異。
裴望之眯了眯眼睛,聽懂周都督的話外之音,小聲問:“都督覺得長安會有異變?”
“早就變了,只在早晚。”周都督放下簾子,道,“老傢伙進京以來不知道收斂,如今滿朝文武、長安街巷都在傳他那回行獵的時候搶皇帝獵物的事,盧公表面上一味退讓,暗地裡引誘老傢伙流連花叢,說不定真有除掉老傢伙的打算,不過他們文人做事磨磨唧唧的,老子都等得不耐煩了,他們還在觀望!”
雖然自己也是文人,但裴望之沒有反駁周都督,沉吟片刻,道:“如果盧公他們佈置下陷阱,說不定真能困住李司空,不過盧公為人謹慎,又有奸宦曹忠從中作梗,拖了這麼久,只怕難以成事。”
“不一定。”
周都督搖搖頭,想起一個人來,“你這些天拜訪昔日知交故友,可否聽他們提起雍王?”
“雍王?”裴望之抬起頭,“就是和武宗皇帝血緣最近的那位大王?”
武宗皇帝即位後,懲治宦官,革除弊政,百姓生活日益富足,朝政穩定,隱隱有復興之相,可惜武宗皇帝駕崩得突然,又沒有留下子嗣,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