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臺轉過屏風。
九寧並沒有醒,睡夢中雙眉緊皺,不知夢到什麼,臉上的神情很不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被褥,眼角似有晶瑩的淚花閃動。
燭火映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看起來脆弱而無助。
周嘉行沒有照顧過小娘子,坐在床榻邊看了一會兒,放下燭臺,伸手拍拍九寧。
九寧啜泣了一聲,抱住他的手,“阿兄!”
她和周嘉暄最為親密,應該是夢到他了吧?
周嘉行眼眸低垂,沒有掙開她的手,輕聲道:“阿兄在這兒。”
九寧緊緊摟著他的胳膊,夢中發出軟軟的撒嬌的聲音,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淚珠凝結在眼睫間,呼吸重新變得均勻平和。
周嘉行等了一刻鐘,站起身。
剛一動,夢裡的九寧皺了皺眉。
周嘉行低頭看了她許久,起身拿來賬冊,燭臺也挪到床榻邊,一撩袍角,直接盤腿坐在地毯上,靠著床榻,低頭翻看賬冊。
一室燭影晃動。
周嘉行背靠床榻看賬本,聽到床上九寧蜷縮成一團,便丟開賬本,伸手拍拍她,道:“沒事了,阿兄在這兒。”
等九寧平靜下來,他坐回地毯上,繼續低頭看賬冊。
待紅燭燃盡,帳篷外隱隱浮起幾絲青白的天光,不遠處的山谷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吠。
昨晚通宵達旦,客商們還在帳中酣睡,奴僕們已經起來準備早飯、喂牲畜吃草料、清掃帳篷前的積雪。
蠟燭早就燒沒了,周嘉行揉揉眉心,收拾好賬本,看九寧還在睡,沒有叫醒她,出了帳篷,對門口親隨道:“我去見城主,不管那邊有什麼動靜,不要驚動她。”
親隨應喏。
城主蘇慕白是個四十多歲的壯年男人,自小仰慕中原文化,給自己起了個文縐縐的漢名,一頭捲髮沒有像其他族人那樣剪短,而是梳了個漢人髮式,簪玉冠,戴幞頭,穿的卻是和幞頭非常不搭的胡服,腳踏蠻靴,正坐在帳中胡床上聽族人們告狀。
他才剛剛回來就被兒子阿延那請進大帳,聽他說了周嘉行自己帶頭破壞規矩的事,還沒說什麼,大帳外傳來激憤人聲,七八人一個挨一個求見,都是來告狀的。
蘇慕白含笑聽眾人抱怨,不置一詞。
“父親,你不能再放縱蘇晏了!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
阿延那揮舞著拳頭道。
蘇慕白看一眼心浮氣躁的兒子,正要張口說什麼,一名僕從進來稟報:“副首領來了。”
大帳裡的眾人都站了起來。
僕從掀開帳簾,周嘉行迎著眾人幸災樂禍的視線走進來,徑自走到蘇慕白麵前,解下腰間革帶上佩帶的一把彎刀,“有負城主所託。”
眾人愣住了。
阿延那驚愕失色,嘴巴張得大大的,呆呆地做了一個擦眼睛的動作。
蘇慕白望著遞到眼前的彎刀,沒有接,“蘇晏,你可想好了?”
周嘉行道:“我定下規矩,商隊絕不能和馬賊交易。昨天我壞了規矩,甘願領罰。”
蘇慕白還是不肯接彎刀,“你是副首領,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周嘉行搖搖頭,“規矩是規矩,商隊成員不可和馬賊交易。我既是副首領,更應該以身作則。”
他放下彎刀,朝眾人致意,轉身大步離去。
眾人瞠目結舌,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面面相覷,準備了一肚子的怨言此時一句都說不出來。
誰能想到周嘉行這麼幹脆,甘願為了一個小娘子放棄副首領的位子?
不,更想不到的是周嘉行如此堅決,寧願交出副首領之位也不肯以權謀私。
他們是該笑話周嘉行傻氣呢,還是佩服他這麼果決磊落?
大帳裡氣氛詭異。
蘇慕白搖搖手,“都散了。”
眾人告退。
唯有阿延那留了下來,滿地亂轉:“蘇晏是什麼意思?父親,他這是想威脅您嗎?”
蘇慕白恨鐵不成鋼地狠狠瞪兒子一眼。
蘇晏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捨棄的時候絕不猶豫。他為了一個小娘子放棄副首領之位,看似莽撞衝動,蘇慕白卻從中看出這個少年絕非池中之物。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看出這一點了。
區區一支商隊,留不住蘇晏。
第47章 彆扭
帳篷在最東頭; 天亮以後; 外面傳來刻意壓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