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扯一扯韁繩,目光掃過道旁等候的人群。
阿史那勃格站在諸子最後,他的那頭捲髮,迥異於旁人的膚色、五官、瞳色和其他人對他的冷淡態度都讓他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懷朗輕聲道:“郎主,阿史那勃格和李司空諸子不和,備受排擠打壓,河東軍部將中出身底層、靠軍功一步步爬上來的人大多同情他的處境。如果我們能拉攏阿史那勃格,只需略施小計就能讓李司空諸子內鬥,那河東軍就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
周嘉行搖搖頭,撥馬轉身,道:“勃格不會背叛李司空。”
懷朗的表情有些疑惑,“他救過李司空,李司空卻屢次忽視冷落他,坐視親兒子嘲笑打壓他……”
但凡是有血性的人,怎麼會甘心被如此對待?
周嘉行看著東邊的方向,似乎在出神,篤定地道:“他敬重李司空,視如親父。”
他理解阿史那勃格對李元宗那種堅定的忠誠,因為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一旦認定什麼,很難更改。
懷朗順著周嘉行的視線往東邊瞟幾眼,輕咳幾聲,道:“郎主……自從阿青他們將袁霆的首級送去長安,就沒有九孃的信過來……”
周嘉行沒說話。
“郎主,也許九娘生氣了。”
懷朗說完這句,暗暗嘆口氣,想他本是一個居無定所、放浪形骸、以刺探獲取情報為生的浪蕩子,為什麼這幾年越來越婆媽了?
他的目標是為郎主構建起秘密情報網,而不是指導郎主怎麼討好意中人啊!
可郎主哄小娘子的手段實在太……太不爭氣了,他真的看不下去,只能出言提醒,不然郎主這輩子別想抱得美人歸!
周嘉行聽了他的提醒,神色不變,“為什麼生氣?”
懷朗扶額,道:“您不怕嚇著九娘嗎?傳首京師的時候送上求婚帖……九娘那麼講究,怕是要惱。”
周嘉行嘴角一扯,彷彿在笑。
“嚇不住她。”
九寧一開始很怕他,真的被他嚇崩潰了,可在一次次試探、知道他拿自己沒辦法後,她又得意起來了。
這種得意很含蓄,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周嘉行起初沒發現,後來慢慢感受到她放鬆之下那種嬌氣的、理直氣壯的信賴,他不動聲色,繼續縱容。
他知道,只要自己哪一點沒有做好,她肯定會立刻縮回殼子裡去,再想哄她出來就難了。
所以他得小心翼翼。
他很迫切,也很耐心,在逼迫她徹底坦白之後一點一點引誘她放鬆警惕,適當地給她自由,讓她沒有防備,然後趁機得寸進尺。
她看清他的真面目,索性破罐子破摔,放開一切,膽子也愈發大了,當時都敢大搖大擺當著他的面離開,現在又怎麼會被袁霆的首級嚇到?
而且將袁霆的首級傳首京師,為的是震懾其他節鎮,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她懂得他的用意,不會為這事惱怒。
她那麼講究,他又怎麼會用這種法子請婚。
宴會過後,河北盡歸於李元宗,他會拿下汴水流域,然後南下回鄂州。
等理清和江州的關係,就該她兌現諾言了。
周嘉行抬頭,目光越過斑駁的土牆,看向遠方。
她有沒有想他?
不管有沒有,她都得回來。
……
是夜,土城內滿地篝火。
巡視計程車兵從城牆往下看去,火光從帥府方向朝四面流淌開來,似盈盈閃爍的璀璨星河。
堂屋內氣氛僵持,兩方人馬正在對峙。
李元宗已脫去甲衣,換了身織金寬袖錦袍,坐在上首,身後親兵簇擁。
周嘉行就坐在他側面的席位上,窄袖袍服,不卑不亢,年輕而俊朗的臉龐在燭火映照中透出幾分肅殺,平時收斂起來的鋒芒此刻於無聲中迸射而出,銳意驚人。
李元宗看著周嘉行,就像在看年少時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自己一樣,他也曾年輕,也曾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曾如一顆冉冉升起的星子那樣劃過長空,引來世人的矚目和讚歎,他的光芒曾鋪天蓋地,震撼天下。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老了,差點死在兒子和部下的背叛之中。現在,輪到年輕人攪翻整個天地。
李元宗回過神,掃一眼自己的兒子們,嘴角一撇。
生子當如是,兒子不行,還有孫子,周麟居然有一個這麼出色的孫兒!
自己的兒孫們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