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一些什麼,呆立在長街上,久久無言。
等馬蹄聲消失很久後,他們才顫聲問周使君:“使君,您沒說錯吧?九娘是武宗之女?”
周使君面容悽惶,蒼老的雙眸裡湧動著不可置信、悔恨、愧疚和自責。
族人驚呆了,表情瞬息萬變。
片刻後,他們催促僕從趕緊追上九寧他們:“怎麼能就這麼讓長公主離開呢?”
“對,長公主是在我們周家長大的,就算一時有些誤會,之前的情誼難道就一筆勾銷了?”
“不能讓長公主這麼走了!”
馬嘶陣陣,僕從揚鞭,車馬躁動。
眾人雙眼發光,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二郎是節度使,九娘是長公主,都是他們周家的!
喧鬧中,響起一聲突兀的冷笑。
“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眾人愀然變色,怒道:“誰大放厥詞……”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說出“自取其辱”幾個字的,不是別人,正是白髮蒼蒼的周使君。
族人臉上訕訕。
一名族老靠近周使君,“他們都是在周家長大的,我們為什麼不能……”
族人不甘心吶!
一個是高貴的長公主,一個是年輕的霸主,都是從周家出去的,卻不願迴歸周家,眼看這樣的人物和自己擦肩而過,他們悔得腸子都青了,如果不爭取一下,他們後半輩子都沒法緩過這口氣,他們必須爭取!
周使君冷笑了一聲。
直到今日,他才能真正理解當年他送走九寧後周都督罵他的那些話。
二郎周嘉行在顛簸困苦中長大,如今手握重權,從沒有想過要報復周家,已經是他們周家僥倖了。
族人卻猶不滿足,還想讓二郎為周家做牛做馬,甚至想當皇親國戚。
他們憑什麼?
周都督才是二郎的親祖父,他可曾對二郎提過任何要求?
沒有。
族人從未生養過二郎,有什麼資格要求二郎認祖歸宗?
同樣的,他們沒資格要求九寧為宗族犧牲。
不管九寧是不是長公主,不管她的生父是什麼身份,這一切都和周家無關。
她從小到大的衣食住行,皆是崔家僕從打理,她吃的穿的用的也不是周家官中的賬目。
疼愛她的人,是周都督。
庇護她的人,是周都督。
庇護江州的人,也是周都督。
和周家其他族人有什麼關係呢?
沒有周都督,江州早就被戰火吞噬。
族人靠著周都督的軍隊才能坐享富貴尊榮,卻瞧不起周都督,嫌周都督匪氣。
周都督早就警告過不許他們打九寧的主意,她的婚事由他做主,他為江州南征北戰,唯一的要求就是家族不能利用他的子孫,他們還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把九寧送出去交換城池。
真是貪得無厭……厚顏無恥啊……
難怪周都督這麼幹脆地放手讓周嘉暄接手周家軍……他本來就是個不愛搭理宗族的懶散性子,戎馬一生,到頭來還是被宗族當成一顆棋子,族人恨不能榨乾他的最後一滴血,理由冠冕堂皇——為了宗族。他看透了,不想再搭理族人。
周使君願意為宗族犧牲,也希望周都督能和自己一樣。
但是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忽然開始理解周都督了。
有族人互相扶持當然最好,如果族人愚蠢短視,像一群吸血蝙蝠一樣糾纏著你,貪無止境,為什麼還要縱容他們?
他本來可以制止這一切,只要他不點頭,族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動九寧……
周使君閉一閉眼睛,轉身,迎著冰冷的北風,一步一步往回走。
如果當時沒有瞞著周都督自作主張,如果能耐心一點等九寧查明真相……如果他早一點知道九寧是武宗唯一的骨血……
他眼前一片模糊。
茫茫白雪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輪廓。
那是年輕的武宗,紅袍玉帶,紫冠烏靴,丰神俊朗,氣度華貴,含笑站在他面前,遞了杯茶給他。
周家祖上出身不高,周使君只是個名聲不顯的寒門子弟,宴席上的新晉進士個個文采風流,他緊張拘謹,沒有做出一首豔驚四座的好詩,也不會打馬球……
可是武宗卻對他說,他寫的文章很好,紮實穩重,體恤民間疾苦,將來一定是個能體恤百姓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