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展展的。潘小園也頗有些烹飪知識,知道這便是要等麵糰發酵。現在是冬天,把麵糰放在溫暖的地方,便發酵得快。
她試探著問:“大哥,你這手藝,是……是什麼時候學的來著?奴忘啦。”
她和武大剛剛“成婚”不久,還在互相增進了解的階段。這些細節,以前的潘金蓮就算知道,大約也不會花心思記住,因此這句話問得模稜兩可,武大肯定不會起疑。
果然,武大臉上堆滿了自豪,說:“沒告訴過娘子嗎?自從父母歿了,我便在清河縣做了學徒,專學做炊餅手藝,一年便出師,上街做買賣,養我兄弟。”
武大這輩子唯一一件得意之事,大約就是供養出了這麼一個高大威猛的弟弟。逮著個機會就開始憶苦思甜——小時候生活怎樣艱辛,怎樣受人欺負,武松怎樣說服他,要出去學本事,發家致富,回來把這些欺負過他們的人一一報復回去。
潘小園打了個冷戰。回憶起武松的一言一行,難道他是回來報仇的?
武大笑道:“不過是說說而已,哪能當真呢?我兄弟可是個識法度的明白人。他說這幾年在外面拜了什麼高人做師父,再回來的時候,就跟我說什麼行俠仗義,什麼自強什麼的,我也聽不太懂……不過反正他是做官啦,有出息得緊,嘿嘿!我就說嘛,外面江湖上有什麼好,還是回家來安穩。唉,他怎麼就不願意在家裡住呢……”
武大說話纏夾不清顛三倒四,潘小園對這兄弟倆的過去也只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程度。兩個人好不容易投機了幾句,卻又聽到門口有人叫門。
武大滿手都是麵糰,答應了一聲。潘小園出去開門一看,只見是個翠巾裹頭、紅脂搽面的婦人,一張肥肥胖胖大白臉,一雙描得細細的眉毛,頭頂上一支和她體型完全不符的細銀簪子。相貌十分眼熟,想起來是對面銀鋪掌櫃姚二郎的渾家,武大一直管她叫姚二嫂。方才小流氓騷擾的時候,她一直在外面看熱鬧。
潘小園只能裝作熟稔,跟她見了禮:“二嫂……”
姚二嫂眼皮子耷拉著,往門裡瞧了一眼,拖長了聲音道:“看娘子氣色大好啊。望門口兒一站站半天,怪精神的。”
話是關心的話,可語調怎麼陰陽怪氣的。潘小園不知道她家和自己家有沒有過節,只好禮貌接話:“謝嫂子記掛。”
“既然好了,想必也不用扎針吃藥了。奴家此來也只是想提醒下娘子,我當家的面皮薄,拉不下這個臉,可我家銀鋪裡也是需要銀錢週轉的。當初娘子你一病不起,你男人可是四鄰八家求爺爺告奶奶的借錢,這會子怎麼也該……”
武大急赤白臉跑出來,手上還沾著幾團藕斷絲連的面,朝著姚二嫂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小聲道:“姚家嫂子,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說好一個月……”
潘小園這下明白了,低頭問:“你……借錢了?為了給我治病?”
姚二嫂拉長聲音“喲”了一聲:“原來還是瞞著你渾家的,嘖嘖嘖,還真是敬妻愛妻好男子呢。”
武大又急又窘,又上來些氣,撣撣手,回道:“不就是十五貫錢嗎?姚二哥銀鋪裡哪天不是幾十貫的進帳,便晚些時日還,也妨不到你們過日子啊。”
“喲喲喲,這年頭欠錢的還成了官人了,一張嘴巴兩張皮,橫說豎說都有理,當初講說好了的都算個屁!我那當家的也就是耳根子軟,當初我要是在,哼……”
武大啞口無言,聽她聲音越來越大,唯恐讓別人聽見笑話,連忙跑回去,拿出武松剛給的一貫錢,連連作揖:“這是一足貫,嫂子先拿去,我們慢慢都還你,我們倆大活人住這兒,又不能跑了……”
送走姚二嫂,武大那張臉一下子垮下來,做錯事一般,眼巴巴看著潘小園。
潘小園問他:“為什麼瞞我?”
“怕、怕娘子著急……怕你說我……你以前不是最恨我求人幫忙……說我、說我窩囊……”
不跟他翻舊賬,“一共借了多少?都和誰借的?”
“一共……”武大掰著手指頭數,“三十貫……多一點……四鄰八家都借過,不太記得,總之……”
三十貫……多!潘小園一個激靈,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筆錢,足夠尋常百姓人家盤纏一兩年,甚至,聘個清白人家閨女都夠了。
“跟人家說多久還?”
“有些好說話的,沒定期限……有的是一個月……有的是兩個月……娘子,你別擔心這個……”
“家裡還有多少餘錢?能還得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