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家人在離小鎮三公里外的深山裡,找到了老祖祖的屍體。老祖祖上吊了,用個麻繩把自己掛到樹上。楊鑫沒親眼見,聽楊文修說的。又過了兩天,姨母家辦喪酒。雖然平日裡就沒往來過,因為楊文修幫忙找人了,所以也請他去。楊鑫跟爺爺去吃老祖祖的喪酒。吃的莫名其妙,因為姨母家似乎先已經將人下了葬,然後才辦了個酒,意思是答謝。酒席上什麼都沒有,既沒有棺材,也沒有嗩吶,更沒有哭嚎,只是吃了頓飽飯。酒菜倒是很豐盛。
楊鑫總覺得這事是假的,可是她再也沒見過老祖祖。
六一兒童節過了,學校要開始睡午覺了。
又是煎熬。
楊鑫討厭夏天。夏天米飯會餿,夏天要睡午覺。
她討厭睡午覺。
楊鑫向班主任請求:“老師,我可不可以不睡午覺啊?我睡不著,我呆在教室看書可以嗎?”
班主任說:“不可以,人人都要睡午覺。”
老師們就像是監獄的牢頭一樣。教導處主任組織了一個小分隊,肩上戴著“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肩章的十幾個同學,一到午睡時間,就開始在滿校園巡邏。凡是抓到不肯睡覺的人,就將其揪出來,拉到太陽底下暴曬。盛暑的太陽跟火盆似的,幾分鐘就烤的人出油,這種事又丟臉又受罪,孩子們都害怕。
孩子們積極踴躍,全都想在肩上戴個章,到處去抓人,呼來喝去,特別威風。
學生中間也是有階級的,階級比成人更分明。有“官”的和沒“官”的,肩上戴個三道槓就是“官”,可以隨意命令欺負別的同學。楊鑫是轉學生,沒混到“官”。
楊鑫被迫躺在床上午睡。
外面曬大太陽,宿舍裡像蒸籠一樣,幾十人擠一個屋,完全不透氣。光躺在那,汗就順著臉往下淌,席子著背的地方全是溼的。老師像鬼一樣,在各個宿舍間神出鬼沒,手裡拿著一根大棍子,看到誰敢睜著眼睛,或是嘰嘰喳喳說話,或是看書,幹其他事,便一棍子敲在身上:“下來。”
老師語氣嚴厲,不容反抗:“站到操場上去。”
“不想睡覺是吧?不想睡覺就下床,到操場上去曬太陽。我看你是想睡覺還是想曬太陽。”
每一午休,非要捉個幾十人站到操場上去暴曬他才甘心,彷彿有指標。楊鑫很想不通,這麼大太陽,他好好在自己宿舍待著吹電風扇不開心,非要來抓人。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流汗,一分一秒的煎熬,忽然聽到細微的腳步,是老師來了。
她已經能夠準備地辨別出各種聲音。窗外風吹動樹梢,巡邏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笑。隔壁宿舍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噩夢,老師呵斥著,將兩名不睡覺的同學揪到了宿舍外:“不睡覺就給我曬太陽。”
“啪!”
“啪!”
耳光聲。有人在捱打,整整齊齊的一排耳光聲,和腳步混在一起。她聽聲音便能想象那個畫面:孩子們站成了一排,老師從第一個開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過去。
有時候用巴掌,有時候用棍子,看老師心情。
“想睡覺嗎?”老師嚴厲地問。
“想。”同學齊聲地答。
“還敢違反紀律嗎?”
“不敢。”
“不敢就站著,先站三十分鐘,我看誰還敢再說話。”
寂靜了。
老師開始左右徘徊。
過了一會,那邊結束了,腳步聲就悄悄地逼近,向楊鑫所在的宿舍來。楊鑫感覺那腳步像一種獸,像貓。像貓捉老鼠的時候,躡手躡腳,虎視眈眈。
她適時地閉上眼。
腳步沿著過道前進,宿舍裡原本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消失,變成死一般的寂靜。老師一個個地巡視床位,觀察學生是真睡還是裝睡。真睡的人呼吸很平靜,還有輕微的鼾聲,裝睡的人,眼睛閉的緊緊的,渾身僵硬,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發現一個裝睡的:“還裝睡,站到操場上去。”
她努力地放平呼吸,使自己發出假鼾。
“裝睡,站到操場上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到了她這邊的過道。
這感覺好像是游擊隊在躲日本鬼子。幸好她在上鋪,裝睡很難被人觀察到。
她正這樣想,只聽到耳邊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好像魔鬼的咒語:“裝睡,起來。”
第52章 陳進南
只聽到窸窸窣窣一陣響,鋼架床抖了抖; 是她鄰床一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