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太子李顯也是他一路打大的,若說張諫之想要教訓哪位皇子皇孫,那是無人敢攔,更何況他也並非真的要教訓我和上官靜,只不過是做做樣子。如今卻被兩個後輩堂而皇之地攔住,張老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雖沒說什麼,面色卻有幾分難看。
阿史那闕眯著翡翠眼玩世不恭道:“您息怒,喝口茶先?”
程野放開手,恭敬道:“若是不解氣,您儘管打我,別動薛珂。”
聞言,我小小地感動了一把。阿史那闕在我和程野身上掃視幾個來回,嘻笑著吹了聲口哨。
“來來來,您坐您坐!”我故作殷勤地扶著張老坐在席子上,自己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給他上了杯茶,狗腿道:“還是張老聰明!一眼就看出來我爬牆來找您定有要事!”
其實我掉進這院子純粹就是個誤會,壓根不知道這是張諫之罷官後的家!不過今兒既然遇見了,有些話早點說出來也無妨,反正有些計劃遲早都要實行的。
上官靜一頭霧水的看著我,我朝她揮揮手,示意閒雜人等一概退出去。
等到房裡只剩下我和張諫之了,我才正襟危坐道:“薛珂著人在西街堂口尋了幾處房舍興建學堂,以供神都好學的寒門子弟入學,六月開講。只是如今還缺了幾位先生,不知張相公可有興趣去講學?”
張諫之愣了愣,半響才搖頭笑道:“你這小妮子,真是好膽!我堂堂一國之相,做了幾十年的太子太傅,教出來的都是馳騁天下的皇親國戚,敢請老夫去市井講學的,你還真是第一人!”
我大言不慚道:“這不是看您老罷官後太寂寞了嘛!”
張諫之啜了口茶水,道:“你且容老夫好好想想。”
“這個不急,薛珂另有一事請教。”我望著彩瓷杯裡漂浮著的茶葉,虛著眼緩緩道:“有一個皇后,在夫病子弱的情況下接過家國重任,治宏貞觀,穩住了千秋大業;還有一位皇子,趁著自己的母親病重時聯合當朝宰相,提劍入宮,血洗階前,逼死母親取而代之……張相公以為,這兩人相比,哪個才是大逆不道?”
我每說一個字,張諫之的面色便要寒上三分,等我說到最後一句時,張諫之已是怒瞪雙目,鬚髮顫抖,枯老的手掌經脈暴突,簡直要將茶杯捏碎!
茶水從顫抖的杯中濺出,張諫之‘啪’地一聲重重放下杯子,厲聲道:“治宏貞觀?這皇后弒夫殺子、篡位改朝、豢養男寵,罪孽深重!而那皇子只是拿回原本屬於他的東西,何罪之有?!”
“屬於他的東西?”我攏起袖子,淡淡道:“這天下原本就是天下人的,有能力者居之,什麼時候成了私有物了?”
張諫之勃然大怒,甩袖道:“縣主,此言大逆不道!”
“言之屬實,何逆之有?”我不動如山,淡淡道:“張相公只看到皇后的壞,卻不承認她在這深宮六十餘載所做的努力,不顧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一言以蔽之,薛珂以為這對皇后太不公平了。”
張諫之老臉漲紅,嚴肅道:“人倫綱常,祖宗之法不可廢!”
聞言,我輕笑一聲,“其實對於天下人來說,只要過得盛世安穩,沒有外憂內患,任誰當皇帝都無所謂。而之所以有人無事生非,找出千種理由萬般藉口,說到底,不過是嫌她是個女人罷了。”
張諫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我起身,悠悠道:“天地無疆,而人生苦短,沒有誰能千秋萬代坐擁江山。時間就是為了改變和消亡而存在的,一成不變的東西遲早是要被時間抹殺……包括張相公所說的人倫綱常、祖宗之法!”
“你、你這是什麼歪理?”
“不是歪理。江山若回到李氏手中,幾十年後照樣要垮。”
“口出狂言,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何為道?張相公不妨指給薛珂看看,我逆了哪條道?”我起身,慢吞吞道:“政變逼宮,乃不忠;逼死親母,乃不孝。張相公您倒說說,您謀劃的這等不忠不孝之事,又是走的哪條道?”
張諫之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單手撐在案几上直喘粗氣。我又到了杯熱茶遞到這位渾身發抖的七旬老人面前,面露不忍道:“男寵亂政,該除的還是要除。只要張相公和太子放下執念懸崖勒馬,這朝堂依舊太平。”
張諫之費盡力氣推開我的手,咬牙不語。
我嘆了口氣,後退兩步道:“晚輩告辭!”
“你等等。”
張諫之叫住我,雙手撐在案几上,努力想要撐起自己傴僂的身軀。他望著我,乾癟的嘴唇張了張,良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