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篤定的腔調架勢,比陳禿還穩。
他回頭看自己的同伴,泰國佬朝他遞了個眼色,示意先別輕舉妄動。
易颯低頭去看宗杭:“你認識我?”
眼前這張臉腫到走形,又帶新傷舊傷,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但即便能看出來,她覺得自己也沒印象。
宗杭知道到了關鍵時刻,每句話都可能救命,恨不得一口氣講完所有:“一個多月前,在暹粒,老市場,我被人追,我躲進你的突突車酒吧,他們追過來問你,你說,ten dollar……”
陳禿半張著嘴,聽得半懂不懂,覺得宗杭這語言表達能力太費勁了。
但易颯聽懂了,越聽越是恍然,到後來居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對著陳禿說:“沒錯,這事是我做的。”
頓了頓又解釋:“當時心情不好。”
陳禿白了她一眼:“月逢十八…九,待人如待狗,你這脾性,是不好。”
易颯嘆氣:“那沒辦法,對這日子有陰影。”
說這話時,眼神看似無意地、飄向雜物房內。
丁磧坐在床上,朝她笑了一下。
他知道這話多半是說給他聽的,三江源變故,發生在1996年11月19日。
蛋仔有些焦躁:這還不慌不忙聊上了,是故意給自己下馬威嗎?
宗杭知道在場所有人中,自己是刀俎下唯一的那攤魚肉,必須爭分奪秒去爭取:“還有……後來有一天晚上,我發現有個人一直偷窺你,我就讓我朋友去提醒你,你給了他一罐柬啤,還有錢……”
他知道這段打到點了。
因為直到這個時候,易颯才真正抬眼仔細打量他。
陳禿這回聽明白了,還樂了:“她坑了你,你幹嘛要提醒她?”
易颯也有點好奇。
宗杭沒想到他們會關心這個,遲疑了會,囁嚅著說了句:“那……一碼歸一碼,那人是男的,你是女的,他一看就不像好人,萬一有壞心,女孩子……還是要注意的……”
話說得含糊又黏糯,不過易颯和陳禿都聽懂了。
宗杭覺得這考量很合理,是人都會這麼做,但易颯好像很意外,還跟陳禿感慨:“你看看人家。”
陳禿也很唏噓:“難得,人家這叫心如赤子,不像我們……”
他拿手掌拍拍心口,一時間無限唏噓。
易颯忽然想起了什麼:“暹粒有家吳哥大酒店,裡頭有個負責人叫龍宋,你是不是認識?”
宗杭覺得自己生的希望又多了兩分,眼眶都發熱了,使勁點頭:“認識,他跟我爸合夥開酒店,我是來實習的。”
蛋仔實在忍不住了,這還真攀出交情來了,再放任下去,多半要壞事,他盯住陳禿,話裡有話:“陳爺,聊也聊了,看在同胞份上,我夠配合您了。我幫猜哥做事,耽擱了要被罵的,您高抬貴手,別讓我們這些打工的難做,再說了,這是猜哥的家務事,大家都在這水上住,得講規矩。”
宗杭讓他說的,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這畢竟不是古代武俠片,易颯和陳禿也不是扶危濟困的大俠,更何況,素猜的勢力那麼大,聰明人都會算賬:有幾個人能為了救個外人,去得罪毒販呢?退一步講,真想得罪,得罪得起嗎?
易颯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繼續問他:“你怎麼得罪那位猜哥的?”
宗杭差點急哭了:“我沒得罪他,他綁錯人了,但我在這是外國人,他怕事情鬧大,就想把我悄悄處理了……我求求你了,你不麻煩的話,能不能救救我?”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小聲,只易颯聽得到。
蛋仔在心裡罵了句“臥槽”,不過對宗杭倒有點刮目相看:原來他知道啊,還以為蠢呢。
留在漁船上的那個泰國佬按捺不住了,叫了聲“阿蛋”,整個人蓄勢待發,臉色猙獰,蛋仔伸出手,向他做了個壓下的手勢,然後向著陳禿,笑得愈發謙恭。
“陳爺,大家是鄰居,沒必要點鞭炮吧?”
在這兒,點鞭炮有兩個含義,一是動手,二是開槍,陳禿知道,這兩樣,蛋仔他們都做得到。
他心裡已經有了取捨,轉頭勸易颯:“伊薩,猜哥有個綽號,叫‘素猜大善人’,鞭炮真點起來,傷人不說,還是我們先壞規矩。”
這訊號很明顯了,宗杭剎那間面如白紙,腦子裡嗡嗡的,覺得有人正拿矬子一點點挫他頭骨,眼前飄過的,都是落下的簌簌骨灰。
他盯著易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