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好了,如果事情註定這樣發展,那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也不要人照顧,更不想讓你來送這一程,我不願意人家看到我醜陋破落的樣子,我只想一個人清靜待著。”
宗杭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就被易颯打斷了:“你說服不了我的,你從來也說不過我,我心意很堅決,就是這樣。”
宗杭沉默了會,說了句:“一定要一個人去捱嗎?”
易颯嘆氣,說:“你們可真奇怪。”
她喃喃:“小時候,哪怕是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我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反而是周圍的大人,一見到我就長吁短嘆的,紅著眼圈說我命苦。”
“現在你也是,一定要覺得我在苦捱。我不覺得是捱,我只覺得我願意這樣,宗杭,你配合一下,讓我去做我自己願意做的事,不要找我了,前頭還有不錯的人生在等著你,你跨出一步就行。”
前頭?
宗杭茫然地抬頭前看,看到盤山公路上,一條長長的車隊正蜿蜒而來。
他還以為是過路的車隊,但易颯站起身來,一直目視著那列車越來越近。
宗杭有點不安,也跟著站了起來,那列車隊好像是衝著他們來的,也看到他們了,正逐漸減速。
頭車停在了土坡下。
易颯低聲說了句:“宗杭,你要記住我的話,你還有一整個人生呢,向前走,過去的能忘掉就忘掉吧。你去愛最好的人,過最想要的生活,你這麼好,就應該得到最好的……”
宗杭還沒來得及回答,頭車的車門開啟,一個穿厚羽絨的女人幾乎是跌撞著衝下車來,仰頭往上看了一眼,帶著哭音嘶啞著嗓子大叫:“杭杭?”
是童虹!
宗杭周身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顱頂,愣愣看著童虹往山坡上頭衝,然後不知道因為高反還是腳下不穩,身子趔趄了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瞬間紅了眼,迎著童虹奔了下去。
更多的人從車上下來了,有宗必勝、有他這頭分公司的同事,有警察,還有扛著攝像機的,激動得鬧鬧哄哄,潮水般把抱在一起的宗杭和童虹圍在了中間。
易颯含著淚笑起來。
她彎腰撿起那本冊子,轉身往下走。
頭一次覺得,山真的有陰面陽面,那一面一定是陽面,喧囂、熱鬧。
而這一面是陰面,安靜、冷清,只坡底下有一輛車在等她。
易颯開啟車門坐進去,對丁玉蝶說了句:“走吧。”
丁玉蝶嘟嚷了句:“就這樣把他扔下啦?女人還真是心狠呢。”
是的,他說的是“女人”,並不特指易颯:在地窟時他就發現了,不管是易雲巧還是易颯,狠起來一點都不含糊,反而是他和宗杭,猶豫著不能立刻下定決心。
女人還真是心狠呢。
他慢慢發動車子,繞過土坡、繞過土坡上沸反盈天的人群,也繞過土坡下錯落停著的各色車輛,向著漫長而又孤寂的公路駛去。
易颯沒有回頭。
告別就該這樣,別拖拉,連目光的牽黏都不要有,不然,就永遠也告別不了了。
她不知道,土坡上的宗杭忽然抬起頭,沒去管雜亂的詢問,也沒去管那些惱人的幾乎伸到臉前的鏡頭——只是一直盯著他們這輛車,一路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
易颯一上車就闔上了眼睛。
並無十足睡意,但就是想睡,想關閉五感,不看不聽不想,還自己一片虛無的寧靜。
模糊中,聽見丁玉蝶叫她:“颯颯?”
“嗯?”
“盤嶺叔真的讓我接班?讓我主持後頭的事情?”
“嗯。”
“我怕我不行啊,”丁玉蝶一貫的過分自信和優越感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我覺得我沒什麼經驗,這麼大的事,萬一我給搞砸了……”
易颯喃喃說了句:“盤嶺叔說了,此刻不代表日後,過去也不等於未來。”
丁玉蝶沒聽明白:“哈?”
易颯沒再回答他。
沒有什麼不行的。
丁盤嶺說,人有無限可能性。
就像第一次見宗杭時,她以為這樣單純不設防的人物,沒法在她的世界裡活下去,但他居然陪著她歷重重兇險,咬牙捱到了最後。
還像她一直覺得,丁磧是個王八蛋,死不足惜,但他的以死謝幕,卻成了一干人逃出生天的關鍵,讓她至今都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對他的死持何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