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去,都能看到豐玥。
客廳裡留聲機沙沙響著,沒人的時候她一邊哼歌一邊跳舞。
她穿不重樣的旗袍,頭髮燙卷,垂在耳側,高跟鞋上面腳踝白嫩纖細,整個人嬌俏得像個小小女孩。
他從未見過這樣天真善良的女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滿身都是生的喜悅。
閻王下密令,連帶著那個女孩子一起殺了的時候,他連眼都沒眨一下,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心裡的某一塊硬化了,破損了。
他當然不知道他對豐玥悄悄的喜歡,都在閻王的眼裡。
他當然不知道,他殺死豐玥的時候,閻王派了另外一個鬼眼去確保任務可以完成。
當然他還是殺了豐玥,完成了任務。
後來豐玥逐漸跟他成了同一陣營的鬼,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口頭調戲她,他知道豐玥看起來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
可是心裡卻是把他當朋友了。能夠隨時比中指的那種朋友。
他覺得一直這麼下去,就很好。
然而惠明不讓他好,這世界,這規則,不給他好。他還是要在忠和愛這難全的選項中做出選擇。
這一次,他希望自己勾對了選項,做對了選擇。
他用盡全身力氣,把那顆轉輪王悄悄塞給他的核桃大小的圓球從懷中掏出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但知道關鍵時候,可以救命。
惠明看豐玥,說自己沒事。豐玥看著惠明,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看鬼眼。
惠明探手托住她臉頰,說:“跟他說兩句話吧,他活不了了。”
似乎為了這個告別時刻,天上的雷也消停了下來。而那些生魂,全都圍了過來,靜靜看著浴火的鬼眼。
豐玥吸口氣,猛地扭頭看向鬼眼,迎上了鬼眼那已經被燃燒通紅的骷髏白骨,白骨之中夾著一粒小小的圓球。
豐玥鼻子一酸,眼淚溢位來,鬼眼看到她的眼淚,只覺得胸膛裡那塊硬化了、壞死的心臟的一部分重新又獲得了生長。
豐玥接過圓球,說:“那些年我是真心實意拿你當朋友的。”
鬼眼的手撲通一聲落下來,碳渣一樣粉碎在地上,消失之前,豐玥聽見他的聲音,他說:“我知道,小姑娘,我們兩訖了。”
豐玥覺得自己剛才才對鬼眼表現出了一種高人式的不屑一顧,現在哭成這樣好像不太對。
可是她的眼淚掉下來,她胡亂抹了,可就像珍珠珠簾被剪斷,眼淚簌簌掉落成串,不能停止。
惠明捧住她的臉,用拇指揩去她的眼淚,說:“沒事了,你們兩清了。”
豐玥點點頭,她不知道自己這種傷心從哪裡來,也許這麼多年她內心深處一直沒有變,還是那個在等惠明的時候自己陶醉舞蹈的那哭笑都放肆的小姑娘。
也許是她送快遞的路途,真的是一條修行之路。她一直在被那些鬼的人情所溫暖。
這麼多年,她是真的把鬼眼當朋友來的。可是剛才的那千鈞一髮的瞬間,她的恐懼和憤怒到達頂峰。她怕惠明受傷,所以真的,下了殺手。
她吸口氣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傷心,看著地上的生魂,還有覺得自己做錯事了抱著觸手垂著腦袋的火龍果,還有那條將他們圍起來的火龍,再舉頭看天,說:“我剛才,好像看到一艘船。”
惠明說,“我也看到了,可能是凝魂結。”
“凝魂結?平等王從死生界裡出來了?”
惠明搖搖頭,“死生界無解,沒有任何人可以逃離死生界,就像黑洞周圍的光不可能逃逸一樣。”
“可那時候轉輪王說了,曾經有人逃出去過。”
“那個逃出去的人,正是不才在下……從死生界逃開的唯一辦法,就是不進去。”
“怎麼哪兒都有你的戲份?”豐玥看惠明,“楚江王是不是陰間第一齊天大聖,不把陰間攪得不得安寧誓不罷休?”
“好像還真是。”惠明不好意思極了。
“所以有可能平等王並沒有把自己放進死生界,而是鑽到其他地方去了……”豐玥忽然對著天空發出一聲長嘯,聲音清亮高昂,還轉了幾個彎。
這是豐玥打仗時候最喜歡用的通知方法,音調轉換之中含有摩斯密碼似的資訊,她剛這一句,是跟平等王說,下來聊個兩塊錢的……
那艘她以為的船,其實是由濃霧構成,而這霧,又由無數個鬼影構成的。
這應當就是惠明說得萬鬼附身的楚江王脊樑,凝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