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詩詞裡,時常是靜默的,甚至有些呆氣,可每當他一笑,好似御花園裡桃花杏花都落了滿地,隨風飄起來翻飛在紗紅的甬道里,彷彿還能聞見香氣。
“皇……”溫彥之動了動唇,好像要說話,卻是踟躕了。
可齊昱目光落到他唇上,見那兩抹嫣紅,泛著點點水光。
他只覺得,本來就餓著的肚子,現在好像更餓了。
齊昱喉頭嚥下一股熱氣,正要說話,卻見眼前的呆子雙目看著自己,愣愣地低聲說:
“皇上,您下巴上有粒蔥。”
……
……什麼?
朕……下巴上……有粒……蔥?
齊昱下意識就抬手摸了一把下巴,手拿下來卻什麼都沒有。
“你這呆子,”齊昱眯起眼看溫彥之,“玩兒朕?”
溫彥之定定看著齊昱,唇角勾起個笑,卻叫清秀的臉上多出分邪氣,“也對,皇上也不信微臣。”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尖在齊昱唇下輕輕一掃。
齊昱只覺那被指尖掃過之處像是走了火龍,忽地一陣燥熱。
卻見溫彥之玉白指尖上多了個細小的綠葉子,更襯得他手指白得幾欲透明瞭,“這不是蔥,又是什麼?”又將那葉子撣掉,“皇上贖罪,微臣又逾矩了。”
可此時此刻,比起下巴上的蔥,齊昱杏眸之中暗流洶湧,心中卻是想起了一些更逾矩的事情。
溫彥之見齊昱忽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不禁一凜。
——又是衝撞聖躬,又是說皇上臉上有蔥,還給皇上擦臉,也是逾矩得有些過了。
——生氣便生氣,要罰就罰吧。
溫彥之梗著脖頸,仰起臉看著齊昱,並不退縮。
齊昱再次嚥下一口熱氣,此番卻比方才還要滾燙,“溫彥之……”
溫彥之不卑不亢:“微臣在。”
齊昱深呼吸一口,英挺的眉目之間盡是隱忍,終究是不能再直視這張臉多一瞬,當即轉過身就往小菜館後面的茅房去了。
溫彥之:“……?”
——為何莫名其妙叫我一聲,就跑了?
——想必是一句話,都不願同我多講。
哎,罷了。
愁又如何?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或許終究,我便是個多餘的人。
念及此處,溫彥之垂頭瞧著手裡的竹葉,青綠幽碧,好似雲珠春日裡做的那件雪線紗的小裙子,在院子裡看他做箱籠。他此時便又想起了雲珠,心裡拔絲似的疼了起來。
雲珠,雲珠,小叔很想你,你在何處啊?
終究一頓飯是慘不忍睹地吃完了,李庚年見齊昱打外面回來就模樣怪怪的,便也沒說旁的話,只默默結了賬,跟著齊昱往外頭走。
龔致遠走在溫彥之身旁,瞅瞅前面,問他:“溫兄,你同劉侍郎,吵架啦?”
溫彥之笑一聲,真是吵架倒好,可皇上一句話還不願意同我吵。
不過我又豈敢呢?我不過是個臣子,不過是個罪人罷了。
見他不說話,龔致遠也摸摸鼻尖不願多問,只道:“我見著劉侍郎是個挺好心的,你們許是有什麼誤會。若是治水一事,或然他物,也都是說開了,就了結了,不必各自悶著。畢竟在朝為官,今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同僚之間少了照拂,如此也是傷人自傷。”末了,又湊近補了一句:“再者說,劉侍郎官職高於我二人,溫兄你御前得意,也不可太過輕視官場羈絆,需得當心些。”
這些話雖是將齊昱放錯了身份,稱了劉侍郎,可放在當下情景之中,也並無不可。溫彥之嘆口氣,只覺龔致遠說得很是道理,不免拱手道謝:“龔兄肺腑之言,彥之感慨於心,先行謝過。”
龔致遠見此話有用,也是開心,“好說好說,我二人同科出身,本應相互幫襯,我官職過低,幫不了溫兄你什麼,只求能說上個話,便也知足。”
此時,溫彥之受了龔致遠悉心寬慰,又覺得幾日來自己慪這龔致遠之事,委實有些不妥當了,不禁略有羞愧。
抬頭又往前看,只見齊昱臨上馬車了卻回過頭來,好似在等著他二人。發覺了他的目光,齊昱當即將目光迴轉,兩步進了馬車。
溫彥之頓在原地。
“……或然他物,也都是說開了,就了結了……不必各自悶著……”
——可又怎麼說得開?
——究竟能怎麼樣?究竟,又能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