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景行微微愣神,問道:“這是哪裡的歌聲?”
小娘子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支支吾吾地回答:“好像是後邊那條巷子……”
殷景行點點頭,正打算走,小娘子急忙喚住他,漲紅了一張臉,道:“後巷那一帶都是妓館……髒亂得很,郎君別去。”
殷景行笑了笑,還是提步走了。
小娘子望著他的背影,忿忿地自語:“還當是什麼神仙人物,也不過是個浪蕩公子,就知道流連青樓楚館——當真配不起這副好皮相!”
其實殷景行並沒有去後巷,他向來“取次花叢懶回顧”,家裡也教得好,把他養成了十分清貴自矜的性子。冶遊這種事,殷景行當真做不出來。
他去的是方才那個小娘子指路的瓊花林。
暖風微薰,瓊花輕輕隨風顫動,殷景行席地而坐,拿出酒,不緊不慢地啜飲。
後巷的絲竹聲不絕如縷,依然連綿不斷地傳來。
這是殷景行第二次聽見這首曲子。
第一次聽見,是在永平八年的上巳節。
那一年,他才十歲。也是這樣一個春意融融的日子,他跟著家中的兄長一起出門踏青,到了護城河畔,幾個哥哥和同窗們玩起了曲水流觴,他年歲小,不比哥哥們才思敏捷,便興致泛泛地走去別處玩耍。
恰好不遠處立著一個半大姑娘,看上去也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同樣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殷景行彷彿找到了同伴,加快腳步朝她走了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這個小姑娘生得頗為明豔,烏髮如雲,眉眼精緻,赤衣金釵襯著紅唇皓齒,那樣招搖奪目的容貌,卻讓人生不出厭惡來。
她穿戴得都不差,應是哪個世家的貴女。
殷景行望了她好幾眼,先走去護城河畔,折了幾株蘭草和芍藥,然後才走回來,把手中的芳草遞給那位貴女,故作老成地問她:“你是哪一家的閨秀?”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彼時殷景行還不知道,上巳節送蘭草和芍藥到底是什麼意思。
貴女顯然十分錯愕,反問道:“你是誰?”
殷景行正打算自報名姓,就在此時,河上行來一艘畫舫,雕窗上的紗簾悠悠晃動,徐徐遞出歌女低柔的吟唱。
歌女們並非盛京人氏,唱曲都帶著家鄉的口音,貴女聽不懂她們唱的詞句,又隨口問道:“她們在唱什麼?”
這位貴女的眉眼間總蘊著幾分傲氣,連問話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殷景行卻不覺得失禮,彷彿她生來就應當這樣高傲尊貴。
他道:“她們唱的似乎是‘豈不爾思,子不我即’。”他又仔細聽了一會兒,神色篤定了許多,“她們是淮揚一帶的口音。”
南方的方言不容易聽懂,貴女還是聽不明白,雖明知唱的是“豈不爾思”一句,卻怎麼也嵌不到曲子裡。她懷疑地看著殷景行,道:“當真?你怎麼知道?”
殷景行說:“我家有個廚娘就是從揚州府過來的,不會錯的。”
貴女這才徹底信了。隨後又好奇問道:“揚州府是怎樣的風光?”
殷景行說:“我也沒有去過……大抵是瓊花遍地,處處都有亭臺流水。”
貴女道:“瓊花?”
殷景行點點頭,說:“當年煬帝為赴揚州賞瓊花,還特意鑿了一條大運河……”
他說到這兒,略微停了一停,畢竟煬帝這件軼事是他從野史雜書上看來的,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貴女卻是一臉神往:“聽你這麼說,我倒想親眼看一看了。”
殷景行說:“我也想看!先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以後我們不如結伴而遊,一起南下揚州,泛扁舟賞瓊花,好不好?”
他言辭熱切,貴女便認真思忖起來。殷景行怕她不肯答應,又道:“人道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可見揚州是個絕好的去處。”
快答應我呀!
貴女終於輕輕頷首,道:“以後再說。”
這時,一個侍女打扮的丫頭尋了過來,匆匆向貴女行了個禮,小聲道:“公主怎麼跑這兒來了?皇后娘娘正找您呢。”
侍女說話的聲音雖小,殷景行卻聽清了。他忽然想起幾日前兄長們似乎說過,聖上打算在上巳節那天,攜皇后、諸皇子皇女微服出遊。
想來面前的貴女就是當今的皇長女,昌平公主。
殷景行還在猶豫要不要見禮,昌平公主卻已跟著侍女走遠了。
殷景行下意識地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