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太啐了她一口,難得笑道,“你說說你這事做的妥當麼,這三年你那位大姑媽都教了些什麼?處處剋扣你的日常用度花銷,替你二姐截你的信件,逼得你為了尋個單獨私人的空間,不得不到外面去跟著法國裁縫做學徒……如今世道哪裡允許大戶人家出來的閨女到外面橫衝直撞的?幸而那裁縫人是相當不錯的。”
楚望一愣:“小姑媽,你怎麼都知道的?”
葛太太冷笑了一聲,“喬公館裡遍地都是我的眼線,她什麼事我不知道?否則我能允許你去她那裡住著?”
楚望仔細回想了一陣,這三年來,儘管喬太太處處不滿意自己,但是喬公館一干下人,卻從未對她使絆。蝶兒自然不說了;允焉與真真的丫鬟卻都從未偏駁過她們自己的主子,否則也不會一早便同喬太太說想要獨立;甚至喬瑪玲與喬老爺也對她分外好一些……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努力討好得當,因而能尚且輕鬆的過著,卻從未想過葛太太在其間替她打通了各種脈絡。
她正走著神,葛太太打斷她道:“一會兒先送走那位斯少爺,回頭下午你同我一道乘船回香港。這兩日在香港,你倒不便去探望他了,等去了上海,他病好些了,他父親自然會帶他上門拜訪,那時再見也不遲。”
——
過了正午,斯言桑與英國兵們同船回去。那群水兵大多認識葛太太,從上司那裡得了她的吩咐,大都表示願意照料好斯言桑。加之又有尼爾在,楚望自然再放心不過。
只是在碼頭辭行時的情形就相當有趣了。
他正在病中,從昨日下午回來睡到今日正午,醒來之後,整個人罩在一件碩大黑色風衣中,帽子兜頭蓋住,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整張臉上除了黝黑瞳仁,什麼都是慘白的。他勉強能站住,人昏昏沉沉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含笑看著楚望。
臨近快開船了,他還是不肯上甲板,站在她身旁不走。那群英國兵這兩日大都看著他兩人在飯店進進出出,故而如今都在船艙二樓衝兩人吹口哨。
直到不得不走了,迷迷糊糊的,他俯身來在楚望左臉頰上貼了一下,驚的她瑟縮了一下。
見狀,斯言桑虛弱的笑了一下,輕聲說,“別怕,我只是想同你道個別。”
接著,又湊近來,在她右臉上貼了一下。
在那群英國水兵的口哨聲中,楚望臉騰的紅了。
葛太太只在一旁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直到船開走了,楚望整個人都是混沌的,不知這突如其來的貼面禮從何而起,興許他大概是燒糊塗了。
返回飯店途中,迷迷糊糊只聽得葛太太在同謝擇益講話。
葛太太問:“你回來做什麼?”
謝擇益道:“剛送女友離開。”
“又吵架了?”
“唔,那倒沒有。”頓了頓,又說,“不過不吵架的,才叫狠的。”
葛太太哼笑道,“鬧甚麼了?”
“不知她又上哪裡聽的,說離島的‘離’字在中文裡不是個好兆頭,這就來怪我居心叵測帶她來這裡,這不正置氣麼。我自己中文識字水平還不至於意識到那個字真正含義。”
“香港一眾男男女女不知多少都上過這島,難不成到最後都離婚了?白人比中國人還迷信,你倒真是挺冤。”
“哪裡冤了?剛碼頭送別,不正應景?”
“怎麼,不打算繼續跟那美國姑娘好了?”葛太太挑挑眉,“什麼時候開始你是這麼個品性?”
謝擇益苦笑一聲,“自小就情路不順,也不是頭一遭了,您也知道。不過我一早名聲在外,葛太太倒也不用擔心。”
“怎麼的?”
“她叫我一回美國就跟她結婚。但我想在中國呆一些時候,等稍稍立足了,與她在上海結婚。昨天在巴士上,她氣得一記耳光,說什麼不願去美國也就算了,要麼去英國結也行。在上海結婚還要等幾年這種話,分明是拿她開玩笑。想跟她分手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的?”謝擇益微眯起眼,“可我是認真這麼打算的。認真打算留在上海,認真打算結婚,就這麼像在講笑話麼?”
葛太太樂道,“你這話,論誰聽來都當你在說笑話。現如今國內是個什麼情形,你也講得出口?”
“是啊。”謝擇益自己也樂了,“實話不能說,那我該怎麼說?”
這話從香港島頭號花花公子嘴裡講出來,楚望倒是新奇。
她一個沒忍住問道:“那麼當初你也是認真想同我表姐結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