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焉的旗袍,暗自慶幸著並未撞色。寶麗鬆口氣後卻笑道:“玲娜,你這雲縐花色我前兩天也看到過。我們年輕女孩子,平常時候穿還好,去跳舞場上給那荔枝紅的光一照,容易顯黑。哎,從下船至今不過四五天時間,哪裡夠做一身像樣衣服啊?還好臨上船前,叫我嬸嬸幫我請上海師傅做了兩聲應急。”
蘭西與寶榮去看寶麗的玫瑰紅軟綢長裙,“款式簡單也好看,又有設計感。”
寶麗不露聲色的微笑起來。
寶榮又說:“一定要白,這色彩才好看;然而要配上這款式,非要削肩、細腰薄而細的女孩兒才行。白種人天生骨架子大,要拿鯨魚骨收了腰穿才能看。偏偏軟緞子恨不得將你身體都從緞子裡頭潑出去才好,裡頭穿什麼都行不通。要麼只能東方人穿,可惜又不夠白。”
蘭西也是白人,聽了前半句還不大歡喜;又因她們這群姐妹裡頭寶麗最美,更不甘心今夜寶麗一個人出風頭,便也難得附和道,“又白身材又極好的東亞女人,也難找。這設計師恐怕是與女人過不去,滿世界尋不著幾個能穿得住。”
允焉本打主意今夜要“嬌岑矜貴”一些,哪知剛閃亮登場便受了頂撞,便也以牙還牙:“也許換作紫棠色,往你那‘荔枝紅’的光底下一立,興許更美。”
寶麗哼笑一聲,往前走了去。
四人說笑著跟了上去。果不其然,五人剛穿過華懋一層金燦燦的大堂,先抵達的西裝紳士們紛紛駐足觀瞻美人齊登場。
假裝對周遭灼灼目光視若無睹,五姐妹也前嫌盡棄,低聲巧笑倩兮起來。
“今夜邀請的女士都是貴賓,知道為什麼?到場主賓都是研究院的物理、數學、化學界的學究們,以及上海香港三國上等軍官與商會的大亨。你們說說,這群人,哪裡會有什麼女士啊?”寶麗的父親是一位子爵,五位哥哥里頭一位入了皇家學會,兩位做了皇家海軍的上校與中尉,也是這群姑娘裡最受追捧的一個。
舒雅道:“所以我母親才一定叫我來,說這是極難得上等的舞會,絕沒有什麼心懷不軌不三不四的人。”
另外幾人往日都嫌舒雅家教太小家子氣,這時候又最愛聽這類小家子氣的話來捧這場舞會。蘭西道:“你母親還叫你瞅準了別鬆手吧?”
眾人大笑,舒雅氣得要打蘭西;允焉也在笑,笑得臉色不大好看。
不過一群盛裝打扮的妙齡美人的打鬧,在充滿男性荷爾蒙的地方,不僅無傷大雅,甚至仍是一件頗令人賞心悅目的一件事。五位姑娘自然知道自己無心之舉引來萬眾矚目,便吵鬧得更加自然可愛了起來。
寶榮的祖父輩就去了英國,父親叔叔們也都是體面的英國商人,一家子都入了英國籍,便沒怎麼回過中國;這遭第一次回來,對於中國交際圈心裡仍沒個底,便請了親戚家中一位打小長在上海的魏姓小姐一道前來,順便若是在舞會上見到是個人物的,也好叫她在一旁介紹介紹。
寶榮她們這群新歸國的,到了一個新場合,若是缺人介紹,必定尷尬得不得了。寶榮決不允許這種錯誤發生,便請魏小姐一定不能比她們來得晚。從大廳乘電梯上了樓,便見魏小姐孤零零站在門廳外同樣等候著的一群天生富貴裡頭,暗暗然的,更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魏小姐本是沒機會來這樣上等交際場所的。有人請她來,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自己拒絕這樣好的機會。為此行,她已挑了自己現有最貴重的一身行頭,為此還沾沾自喜了一整天,覺得自己身價都翻了一番。
電梯門開了,見了那五位歸國的小姐們,魏小姐自己也覺得自己這身過分磕磣了,臉雖仍舊微笑迎著,手與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的好,竟有些無所適從。
寶榮見自己親戚這麼上不得檯面,臉上也不大好過。一下電梯,不等另外四位有機會安放目光,三兩步上前來便同魏小姐介紹:“蘭西·馮卡曼,寶麗·費信淳,玲娜·林,舒雅;這是沁亞·魏。”
四人輪流介紹完自己,魏小姐一張嘴,一口即便在中西女塾受過六年英式中學教育,卻擺脫不了經典洋涇浜式發音的英文口音,立馬使得寶榮前功盡棄。
另外四人臉上沒說什麼,仍友好的微笑的同魏小姐聊著天;那臉上無比刻意要裝作是經由她才認識的那股疏遠勁,卻使寶榮已經知道:她這位親戚使她今天也掉了一分價。
魏小姐自己卻沒看出來。四位淑女的微笑與友好,幾乎使她誤以為自己也是她們之一。
她也是十分會察言觀色的。據說看是否受過高貴的英式教育,通常人們會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