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到,眼前的姑娘,她也愛漂亮,知道羞恥,也會恐懼,也有超強的自尊心。
“路人嫌你是因為你神出鬼沒,他們不知道你何方妖孽啊,似你這般長相,只要好好打扮,白天出門,有幾個人會不喜歡,你自己搞錯了……”
“是這樣嗎?”她突然抬起頭來問,目中閃過懷疑和希冀,卻突然想到什麼,沉下臉,“你該不會和他們一樣,皆是拍本座的馬屁……”
他嘴角一抽,卻見她眼中波光瑩瑩波動,又似天真又似邪惡,心忖她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想必聽得多的都是恭維之語了,心態膨脹,難怪成長得這般扭曲。
“唉喲你有馬屁啊,我們都沒有馬屁的,我們都是人。”
白素慍怒:“放肆,你敢這樣對我說話……欸!”
冷不丁被他捏了一下臉:“你看,你有時候可以很美豔,有時候又可以很天真,誰能比你千變萬化啊小可愛。”
她呆若木雞,還沒從這更加輕浮的舉動中醒悟惱怒起來,他已經離開炕頭,從桌上拿了個什麼物件推門出去了。
白素被這番不遺餘力的誇獎和調戲驚呆了,受傷地捂住自己被他捏過的半邊臉頰——一定是因為自己方才舉動太過失態,才教他以為自己軟弱可欺,如此隨便地拿她取笑。
她慍怒地調整好姿勢,重新裹好被褥,準備等他進來的時候警告一番,不許亂碰她。
他回屋的時候,手裡捧了個七寶暖爐——原來剛剛裝炭去了。“給。”他把暖爐塞她懷裡。
白素抱著熱乎乎的暖爐,一時又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麼。
他打量這間屋子,好久沒回來住,欠打掃,也沒吃的,張望下道:“趕明兒你也拿套衣裳備在這裡,省得又像今天這樣。”說著打了個哈欠。
朦朧燈光下,他眉眼柔和清潤,笑容也是懶懶的。
她不由得道:“你累了。”“嗯,”他伸出手,幫忙整理了下她散亂的頭髮,端詳道,“明天我搬回這住,你跟著我,省得每個晚上跑來跑去麻煩。”
她又是一呆,心頭有股熱流,竟比那暖爐還要烘人,低下頭默了陣,悶悶道:“其實……我怕是好不了了,這門武功心法我一日參透不得,就一日恢復不了,就一日打不過蕭讓。”想到蕭讓這個人,又是呲了一下牙,恨不得現在他就在嘴上一口咬死。
“那幹嗎還非得去找他麻煩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智也。”
她傲然道:“我是正宗,他是邪見;我清理門戶,就算死了也是一種態度。”
他點頭笑道:“對對對,你境界高。”說著偏過頭若有所思。“你怎麼了?”“沒什麼。”“你讓我想起一個人,哎,我給你說個厲害的故事罷。”
他盤腿坐上炕,在燈下娓娓道來:“從前有個官員,負責替皇帝寫史,寫到一場戰爭;因為那時候國家在征服一個部落時,那個部落不肯屈服,於是帶隊的將軍便將部落的人全數坑|殺了。戰爭嘛……總歸有輸贏,倒也尋常;不過後來寫到這段歷史的時候,皇帝覺得這樣不大好看,而且那名屠城的將軍也十分地有名望,於是要那負責撰寫歷史的官員來個曲筆,修飾一下當時的情形。”
白素道:“哦,就是不讓他明白寫出坑殺這件事麼。”
“差不多。不過這個官有點不識時務,他不肯朝任何強權屈膝,堅持直筆寫史;他說,在一個血腥黑暗的時代,如果連說真話的權力都沒有,連一段真正的歷史都不能還原給後人,那豈非將黑暗延續後世,光明盡滅?”
白素點點頭:“倒是一條好漢。”忽然如有靈犀,抬頭盯著他看:“這個官該不會就是你罷。”
他莞爾道:“不是……聽我講完,後來他就被皇帝抓去,殺了頭。”
白素哦地一聲。
“這人是我兄弟,我兄長。”
她“啊”地一聲。她是聽到韓園裡有個故去的嫡長子叫做韓遲,卻沒想到是被朝廷問斬的。
“正因為我從他身上吃到了教訓,所以上面叫我給他續筆,我便不肯了。我這人天生惜命,又好面子,做□□也愛立牌坊,既不願意身首異處,也不想編瞎話糊弄後世人,於是躲在這裡,做個縮頭烏龜。”
白素吃驚極了,原來,他就是這樣得罪皇帝丟官的。
難怪他死活不肯回京城做官。
她沉吟片刻,禁不住問了個許多人都問過他的問題:“你就沒有一絲的不甘麼?”
其實,如果他想要回到京城,有的是大把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