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們還待再勸,卻尋不著合適的理由。再仔細想想,駙馬都尉不過是說起來好聽罷了,在朝中頂多任個虛職。身為雙重外戚,張延齡便絕無可能染指實職。如此說來,他的仕途倒是比他的兄長張鶴齡還更艱難些。壽寧侯府既然不可能依靠尚公主而權勢膨脹,他們又何必攔著這門婚事?
眾人想通之後,愈發覺得這樁婚事確實很妙,於是便真情實意地齊齊祝賀張巒。張巒捋著長鬚呵呵笑著與他們寒暄,回了壽寧侯府越想越是高興。他倒不是因著兒子尚主而高興,只是覺得解決了一樁心事,他已經盡到了為人父母的責任。
張鶴齡也很愉快,終於將糟心的弟弟成功地“嫁”了出去,以後他便有仙遊長公主約束,他作為兄長大約不必替他收拾甚麼殘局了。王筠當然更是愜意,未來的妯娌是自己的表妹,而且分府而居。原本便感情親近,彼此之間又留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交往起來定然越發舒心。
時至九月,朱秀榮、朱厚煒以及朱厚熙先後遷宮。他們本以為遷完宮之後,就能夠自由自在地過日子,但事實上要打理清楚自己的宮殿並不容易。
朱秀榮倒還好,她已經能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可照料兩位小堂妹便不容易了。即使小堂妹身邊都有好些伺候的人,她也依舊有些手忙腳亂,覺得人多反倒是不好安置。朱厚煒則完全是甩手掌櫃,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對宮殿裡的安排不聞不問。朱厚熙倒是有心想向朱厚照學習,可他到底年幼,又不曾接觸過多少庶務,只覺得這些事瑣碎極了,根本沒有耐性管理。
張清皎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夠管理好自己的生活,由此亦可從細微處鍛鍊他們的能力,如知人善用、時間與空間的安排和管理等等。眼下朱厚照已經牢牢地掌控著他的清寧宮,學會將身邊每一個人都放在最合適他們的位置上。朱秀榮、朱厚煒與朱厚熙年紀尚小,自然不可能對他們要求太高,她便派了自己身邊得力的大宮女前去襄助。
沒兩日,朱祐梈成婚的正日子便到了。皇室一眾人等熱鬧了一番,終於徹底驅散了籠罩在他們心底的陰雲。這時候,張清皎接到一封來自廣州府的信件,匆匆瀏覽過後,臉上不由得流露出驚喜之色:“李廣回來了。”
“他可算是回來了。”肖尚宮合掌唱了聲佛號,“菩薩保佑,他這都出去整整八年了。”雖然李廣跟在娘娘身邊的時候,她對他沒有甚麼好印象。可這麼些年過去,他給娘娘做了不少事,她便漸漸轉變了想法。
“是啊,這都八年了,真不知道他已經去過了哪些地方,經歷過多少驚險有趣的事。”張清皎勾起唇角。因著路途遙遠,傳送信件容易出紕漏,李廣其實並沒有寄回多少信件。上一次通訊尚是一年前,裡頭寫的卻是兩年前經歷的舊事。如今他回來了,許多事自然能聽他親自講。她最想知道的便是,他最遠是否踏足了歐洲、非洲甚至是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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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大雪漫天飛舞的隆冬時節。他勒住馬,有些怔怔地望向不遠處巍峨的城門與綿延的雄偉城牆,心底油然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之感。跟在他後頭的一行人包裹得嚴嚴實實,壓低聲音說話的腔調都有些奇怪。若有人仔細看,便可發現這些人竟然生著不同顏色的眼珠子與頭髮,甚至還有傳說中黑黝黝的崑崙奴。
李廣自然知道,這群人正在用他們所知道的最優美的詞彙讚歎這座城池。他們就是一群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夷人,滿以為自家的國都便已經是世上最繁華之地了,哪裡知道僅僅只是一座廣州府便足以讓他們眼花繚亂呢?不僅是廣州府,北上沿途所見的任何一座縣城,所遇見的絕大部分平民百姓,都能教他們自慚形穢。
“先生,我們甚麼時候能見到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一位年輕的紅髮白人眼中燃起了熱情的光芒,“您不是說,娘娘最喜歡聽海上旅行和陸地旅行的故事?您覺得娘娘對我的夢想會怎麼看?她會支援我嗎?”
此人用的是嘰裡呱啦的番邦語言,李廣已經說得很熟練了,回道:“陛下與娘娘不是等閒人能見到的。你們都跟著我找個地方落腳,等我先稟報了陛下和娘娘,再安排你們覲見。不過,見與不見,都只能看娘娘的意思。你們靈醒著些,趕緊練練官話,多練習練習入宮覲見的禮儀。”
眾人都紛紛稱是,隨著李廣進了京城。他們的路引是廣州府市舶司臨時開出來的,非常特別。城門的兵士仔細查驗之後,便立即派人告知了錦衣衛。錦衣衛立馬分出一隊人馬前來相送——名義上是“相送”,其實是“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