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後; 朱祐樘果不其然聽聞; 周太皇太后將王太后與皇后都留在了仁壽宮。他回坤寧宮換了一身常服; 不緊不慢地趕了過去。甫進去給周太皇太后問安; 便聽她笑道:“皇帝,聽說有人奏請採選宮妃?朝中商議得如何了?照我說,還用得著商議麼?後宮如今實在是太過空曠了; 多幾個人熱鬧熱鬧也是好的。”
“祖母,昨日孫兒剛命他們商議此事,他們都覺得采選宮妃須得延緩些時日。”朱祐樘道,不著痕跡地望了皇后一眼。皇后給他行禮後便側坐在旁邊,低眉垂眼,臉上帶著禮節性的笑容。他不僅完全瞧不出她的情緒如何; 更看不透她的所思所想。
“延緩?!為何要延緩?!”周太皇太后很是驚訝,皺眉道,“我都已經將你母后和你媳婦叫來商量細節了。只等你明發敕旨; 或者我和你母后發懿旨,便可派戴義出宮採選。這下可好,難道讓我白歡喜一場不成?”
“祖母息怒,孫兒覺得,他們所言也未必沒有道理。而且,說實話,孫兒這一段時日也沒有甚麼興致採選。”朱祐樘道,命蕭敬將今日早朝時禮部尚書所言的幾條理由大致重複一遍。雖說這大都是謝遷昨天奏摺裡的內容,但他可不能讓祖母因此而記住謝先生,對他產生什麼惡感。倒不如說成是群臣商議的結果,也更有說服力一些。
蕭敬躬身道:“其一,先帝賓天只有半載,萬歲爺雖以日代月守制,但畢竟茂陵尚未修建完成,守制之禮也通常是三年。若是此時採選宮妃,無法給天下萬民做出表率,難免會讓人質疑萬歲爺的德行與孝心。其二,萬歲爺正值春秋鼎盛之時,當以朝政社稷為重,當如成湯一般遠離聲色以保和聖體,當如武王一般行為謹慎嚴格方能培養聖德。因此,群臣都希望,萬歲爺待到祥禫後再採選女子。”
“祖母,若不是父皇駕崩時留下遺旨,令孫兒守制以日代月,孫兒其實想守足三年之孝。唯有如此,才算是身為人子該盡的心意。”朱祐樘輕聲接道,“雖沒有守孝之名,但孫兒想行守孝之實。”既然他意在守孝,守孝期內須得遠離聲色,那便自然不可能採選宮妃。
周太皇太后深深地望著他,眼眶已經微微有些紅了。她沉默了片刻,方嘆道:“好孩子,想不到你竟是這般打算的,倒是我有些心急了。唉,雖說連我都覺得,你大可不必守足三年……但這是你的孝心,我怎麼可能攔你呢?”一個孝順的孫兒總比一頭白眼狼更招人喜愛,也更令她覺得心中安穩。
“祖母算是答允了?”朱祐樘抬起眼。
“自然是答應了。”周太皇太后嗔道,“你想盡孝,誰會攔著你不成?”說著,她看向王太后與張清皎:“你們說,是也不是?方才我說的那些,便等一兩年再仔細商議罷。這兩年,你們婆媳也可鬆快鬆快。”
“母后,咱們如今事事替他們打算,不過是因著覺得他們兩人年輕,許多事都想得不周全而已。等再過些年頭,他們自會將前朝後宮的事都處理妥當。母后與我只管享清福就是了,哪裡還需要替他們操心呢?”王太后笑道,目光溫和。
聞言,周太皇太后眯起眼,瞥了瞥坐在旁邊垂首微笑的皇后:“若是能過著只享清福的日子,誰又想每時每刻都費心思呢?我巴不得每天只需含飴弄孫,抱著孫兒孫女與曾孫,逗他們頑耍呢。”
如此,宮廷裡的水花和波瀾同樣被強行壓制下來。自此刻開始,沒有人會再提起郭鏞這封奏摺,也沒有人會提起郭鏞這個人。不過,東廠對於此人的調查才剛剛開始,而皇帝陛下也將這個名字默默地記在了心底的小賬本里。
************
不久,帝后便告退離開了仁壽宮。回到坤寧宮後,朱祐樘卻並沒有急著去乾清宮,而是牽著張清皎坐在了東次間的軟榻上。他給蕭敬與何鼎使了個眼色,他們便無聲無息地將所有侍奉的女官以及宮女太監都帶了出去。瞬息之間,偌大的坤寧宮內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醞釀了片刻後,皇帝陛下終於選擇了第一個問題:“皇后,祖母召見你的事,你怎麼不與我說?反而獨自一人生著悶氣?”
“萬歲爺多慮了,臣妾並沒有生悶氣。”皇后娘娘答道,微微抬起眸,“祖母召見臣妾,讓臣妾負責採選之事,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臣妾從未處理過此事,所以當時有些煩惱該如何行事罷了。倒是不知道,竟讓萬歲爺生出了誤解,都是臣妾的不是。”
朱祐樘靜靜地望著她,彷彿想從她依舊不動聲色的臉上尋出她真正的情緒。他有些不明白,為何他都已經這樣直白地問了,她怎麼依然不願意表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