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彈彈,看著長子問:“還沒睡?”
父子倆目光相對,似乎誰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又彷彿彼此看不透徹。
“剛吃完飯,準備看兩刻鐘的書再歇。”郭驍如實道,吩咐阿順去備茶。
“上酒。”郭伯言攔住阿順道。
阿順吃驚,下意識看向主子,郭驍點點頭,請父親去次間暖榻上坐,郭伯言卻移步到堂屋的主位上,就在外面喝。堂屋的門簾被他進屋時隨手挑起搭在了門板上,阿順沒敢放下來,冬夜冷風爭先恐後往裡吹,轉瞬就驅散了原來的暖。
郭伯言朝門而坐,若有所思。
郭驍看眼父親,也望向門外。廊簷下,寒風捲著雪花狂舞,沒有方向地撞,雜亂無章,卻又在昏暗的燈光下無處遁形。雪花落到門內,漸漸堆積了一層,阿順端著剛剛溫好的酒水進來,剎那間在那層薄雪上留了兩個腳印。
“去院中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上房三丈之內。”郭伯言淡淡地道。
“是。”阿順點頭,神色凝重地退了出去,就停在門口正前方三丈之外,背對這邊。
郭伯言側身,提起酒壺,將桌子上的兩個酒樽都倒了九分滿。放下酒壺,郭伯言端起一樽,看著對面的長子道:“這樽,敬咱們郭家的列祖列宗,沒有他們在天保佑,就沒有咱們父子現在的富貴榮華。”
郭驍與父親碰了碰酒樽,正色道:“父親說的是。”
父子倆一同將酒水灑在地上。
郭伯言放下酒樽,郭驍起身,恭敬地再次斟滿。
郭伯言舉起酒樽,仰頭看兒子,笑道:“這樽為父敬你,慶我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謝父親。”郭驍雙手高舉酒樽,一仰而盡。
這樽喝完,郭伯言搶先一步端起酒壺,倒滿酒水後,卻沒有急著喝,而是低頭看著那酒樽,半晌才道:“跪下。”
郭驍二話不說,撩起衣襬跪在了父親面前,跪在了那灘祭拜郭家列祖列宗的酒水上。
郭伯言扭頭,平靜地看著兒子:“可知為父為何叫你跪?”
郭驍垂眸道:“兒子知,兒子有錯,父親如何責罰都不為過。”
二十一歲的他,是上過戰場灑過熱血的將軍,是真正的男人,郭伯言很清楚,他再也無法用父親的威嚴強迫兒子做什麼,現在他們只是男人對男人,他只能用道理說服兒子。身體紋絲不動,郭伯言沉聲問:“還放不下那份執念?”
郭驍沉默,預設。
意料之中的回答,郭伯言胸口起伏,片刻之後,他無力般靠到椅背上,閉著眼睛道:“當日你性命垂危,為父無法坐視不理,故違心許諾你一件事。現在為父並不後悔,只是為父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你祖母,有你母親弟弟妹妹,還有整個國公府,我不能讓郭家三房人被你一人連累,哪怕是一線可能。”
“兒子明白。”郭驍抬眼,平靜地望著座椅上的男人:“父親能默許兒子對嘉寧的心,兒子便知足了,無需父親在為我做什麼。”他從來沒想過不顧一切去搶她,如果得到她的代價是註定要郭家眾人受苦,那他寧可罷手。
郭伯言猜到兒子另有謀劃,但他想不出兒子能有什麼兩全之策,兒子與安安,根本就是死局,兒子沒有任何名正言順迎娶女兒的可能。且不考慮壽王被搶王妃的追查與報復,兒子搶了安安後,一共三條路走。第一條路,將安安藏在國公府,但國公府人多眼雜,訊息太容易暴露。第二條路,兒子將安安藏在外面,可只要兒子出門去見安安,就一定會被有心人發覺。第三條路,兒子帶安安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但兩人都是百裡挑一的好容貌,走到哪都會留下線索,除非連夜藏到深山老林一輩子都不再出來。
非要在一起,郭伯言只能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他先安排兒子假死。兒子毀容隱姓埋名離開後,再等待機會,趁壽王帶女兒出門時,靠他一人之力設計一場意外,造成壽王死於意外的假象,除掉最想找出女兒下落的權勢之人,同時找具屍首代替女兒假死,然後攜女兒去個偏僻之所。
但這樣的代價太慘烈,光是自殘容貌,郭伯言就不信兒子下得了手,容貌毀了,兒子如何哄安安心甘情願跟著他?郭伯言當初強娶林氏,是因為對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得到林氏的心,但如果沒有這種把握,如果篤定兩人最終只能做怨偶,彼此折磨,那郭伯言一定不會出手。
郭伯言沒有告訴長子他想到的辦法,他只陳述了兒子搶人計劃對國公府的威脅,然後從懷中取出兩個狹長的小匣子,將其中一個遞給兒子。